可霍令儀離得近自是聽了個清楚,就是因為聽得清楚,她這心中的疑惑才尤甚,這秦氏有什麼不對勁的?竟讓安清有這樣大的反應。她想到這便又開口問道:“你認識那個秦氏?”
可她聽說這秦氏出生陝西,安清可從未去過陝西,既如此,她又怎麼會認識?
李安清聞言,紅唇卻是又蠕動了一回…
她握過桌上置著的涼茶喝了一口,等到喉間逐漸潤了,她卻是又躊躇了一會才開了口:“嬸嬸可知道十多年前,姚家那位二姑奶奶在出嫁的路上被山賊砍殺的事?”
姚家的二姑奶奶?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一瞬,她便反應過來…這位二姑奶奶說得便是大嫂的胞妹,姚淑德。
這事雖然已有些久遠,可當年此事震驚了整個燕京城,霍令儀即便年幼卻也還記得。
那位姚淑德起初是嫁給燕京城的中一戶士族,夫妻兩人也很是恩愛,隻是她的命不好,沒過幾年恩愛生活她那丈夫就死了,後來姚家又做主給她定了一門外省的親事,那親事也很是不錯,偏偏在出嫁的途中卻被山賊洗劫一通。
聽說當年這位二姑奶奶死得時候很是慘烈…
不僅財物被人洗劫一通,身邊的家仆隨侍也都死光了,而她…身上更是沒有一處完好。
李安清見霍令儀擰著眉便知她是知曉的,她的手中仍舊握著那杯茶盞,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了口:“我記得我小時候,大伯母和大伯父還不像現在這樣,那會他們很是恩愛,大伯母待人溫柔,臉上也時常掛著笑…可自打出了這樁事後,他們就變了。”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直到有一回聽母親與父親說起才知曉原來大伯父在娶大伯母之前,心儀的姑娘是那位二姑奶奶。”
霍令儀聽得這話,麵上是未曾遮掩的驚怔,她一錯不錯地看著李安清,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李安清繼續說道:“當年大伯母剛沒了孩子,姚姨來家中探望大伯母,底下的丫頭胡亂嚼舌根道是瞧見姚姨和大伯父關係密切。”
李安清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瞬,她低垂著一雙眉眼,指腹磨著茶壁上的紋路,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輕聲說道:“這事沒過多久,姚姨便又被家中定了一門婚事…便是這場婚事讓姚姨在出嫁的途中死於非命。”
“那位秦氏,長得很像當年的姚姨…倘若不是明知道姚姨死於十多年前,隻怕我也該以為是她回來了。”
她這話一落——
屋中卻有很長時間無人說話。
霍令儀未曾想到這樁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淵源,怪不得一向穩重的大伯父竟然會不顧旁人的眼光帶秦氏進門,怪不得母親雖然允了秦氏進門卻從來不曾讓她出現在人前…她這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道些什麼,當年的事太過久遠,要真論個對錯也論不出來。
隻是她相信大嫂為人——
當年她那麼做,大概是怕旁人知曉這樁事後連累那位二姑奶奶和大哥的名聲吧…隻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不會想到這好好的一門親事竟會落到這樣的結局。如今斯人已逝,而大哥和大嫂兩人卻把自己囚於過去。
霍令儀想到這還是忍不住幽幽歎了一口氣。
…
夜裡。
李懷瑾回來的時候,霍令儀正站在書桌前臨摹書法…
她因午間那件事心思不靜,寫出來的字自然也不如往先,她剛要重新換一張紙,便被人握住了手…霍令儀察覺到手心的熱度忙抬眼看去,見是李懷瑾,她的眉眼便泛開幾分笑意,口中也跟著一句:“您怎麼也不喊我一聲?”
“看你入神,我也不好打擾…”
李懷瑾這話說完便環住人的腰肢,另一隻手卻是握住她執筆的手重新在那先前的紙上寫起來,口中是問道:“在想什麼?”
霍令儀已習慣李懷瑾的靠近,因此如今這般親密的動作她也未覺得羞赧,她任由李懷瑾握著她的手寫起字來,聞言她也未曾遮掩卻是把午間安清說的那些話與人說道了一回,跟著是又一句:“我沒想到,這個秦姨娘還能扯出這樣的前情舊事…原本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姨娘也就罷了,偏偏還同那位長得這麼像,隻怕大嫂心中不好受。”
她說到這免不得是又歎息了一聲…
大嫂每日整頓後院瞧著好似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可那心中的酸楚又能與誰說道?當年那樁事,大嫂損失得最多…偏偏她那個性子又最是堅韌不過,即便再疼再苦,也不會與人說道。
李懷瑾聞言,寫字的手也是一頓,不過也就這一瞬,他便依舊握著霍令儀的手寫起字來:“當年這樁事後,大哥和大嫂就變了許多…其實他們心中都有彼此,隻是兩人的性子又都不是會低頭之人,這才一絆就這麼多年。”
他說話的聲調雖然一如舊日,可語調之中也難免添了幾分少見的愁緒。
李懷信和姚淑卿名義上雖然是他的大哥、大嫂,可若真要說道起來,他們年歲相差不少,早年他也算得上是在東院長大的…這個中情分自是不同。因此眼見他們如今這般,縱然他再是冷情,也難免道一聲“可惜”。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難免在心中道一聲“可惜”,隻是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想的,終歸也無法說道什麼。餘生的日子總歸是得由他們來過,而他們這些局外人不管心中是怎麼想的,除了說道一聲“可惜”也做不出彆的事來。
她想到這便也斂了心神,隻是又就著李懷瑾的手繼續寫起字來…
眼瞧著這一張紙上卻有如天壤之彆的幾個字,霍令儀免不得又紅了回臉,她半低著頭,口中是輕聲說道:“您去洗漱吧,這字我明日再練。”
李懷瑾雖然瞧不見她麵上的紅暈,卻能看見她耳垂上的那片緋紅,他輕輕笑了笑卻未曾鬆開她的手:“你如今的字已有幾分風骨,不過你剛練倒也不必過於求成,不如先去找幾本簡單的字帖臨摹起來…”等這話一落,他是引著她寫完最後一個字才擱了筆,餘後他是從一側取過帕子擦拭起她的手,跟著是又一句:“書房中有幾本字帖都不錯,明日我讓人去替你取來。”
霍令儀聞言倒是笑了笑:“您如今事務繁忙,身側人也沒個空閒,明兒個我自己去找吧…您的書房,我也還未曾去過。”
李懷瑾見此便也不再說道什麼…
他就著先前替她擦拭過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後便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燭火之下,她的麵容依舊是最好的模樣,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卻是比往日還要多幾許風情。李懷瑾眼瞧著她這幅模樣,擦拭手心的動作卻是一頓,自打霍令儀有孕後,兩人雖然還是同床,可也不曾有過旁的舉動。
霍令儀原先就仰頭看著李懷瑾,自是未曾錯漏過他眼中的神色…
她看著李懷瑾眼中湧現的那股暗流,怎會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她忙垂了頭,隻露出兩隻緋紅的耳尖,口中是輕聲跟著一句:“我讓人去給您準備洗漱的水。”她這話說完便轉身要走,隻是還不等她邁出步子便被李懷瑾握住了手。
“晏晏…”
夜色深沉,燭火輕晃,李懷瑾輕聲喚她,聲線難掩喑啞。
霍令儀聽得這個聲音,麵色卻是又紅了幾分,她雖然止了步子卻不曾回頭,聲音也帶著幾分慌亂:“大夫說不能…”
“我問過太醫了,他說過了頭三月就不要緊…”李懷瑾這話說完便又朝人走近幾步,等走到人的身後,他便伸手環住了霍令儀的腰肢,口中是又跟著輕聲無奈一句:“晏晏,你想讓我再當多久的和尚?”
霍令儀察覺到身後靠過來的那人,明明還是先前那樣的動作,可此時她的心間卻隻剩慌亂…
她知道若當真不肯,李懷瑾必然不會強迫於她,可是霍令儀聽著他話中的委屈竟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大抵是心中當真有了這個人,便不願讓他受半點委屈。她任由人環著他的腰肢,終歸還是輕輕應了一聲。
…
翌日。
霍令儀醒來的時候已過了辰時,好在自她懷孕後,程老夫人便免了她的請安…若不然因著這樣的緣故遲到,她當真是要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了。隻是外頭的人不知道,可相隱齋中伺候的自然是曉得的。
她眼看著杜若等人麵上那副掩不住的笑意,還是忍不住紅了回臉。
昨兒夜裡也不知李懷瑾是不是素了太久,竟遲遲都不見好,那個男人平時瞧著靜心寡欲的,隻要一到那床上就跟換了個人似得…霍令儀想到這,臉上的紅暈越甚,她輕輕咳了一聲等平了麵上的紅暈才讓人服侍起身。
等用過早膳——
霍令儀想著昨日李懷瑾所說,便由紅玉扶著朝書房走去…書房門外有專門的人看守,眼瞧著她過來卻是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請她進去。
門已打開,霍令儀見此便也未說道什麼,她照舊由紅玉扶著往前走去,書房占地很大,架子上擺著的書更是數不勝數…這個書房,她也隻有前世的時候偶然間才來過一回,倒是從未這般細致的看過,好在每層書架上都有標誌尋起來也不難。
霍令儀一麵往前走著,口中是輕聲呢喃著:“《鬆雪齋文集》、《顏勤禮碑》…”
倒是紅玉眼尖先瞧見了這兩冊,她笑著鬆開攙扶著霍令儀胳膊的手,口中是笑著說道一句:“夫人,找到了…”等這話一落她便踮起腳尖去取那兩冊字帖,紅玉雖然身量高,可字帖擺得較高,她卻是踮起腳尖伸長了手才夠著…隻是她才取下一冊字帖便有一個木盒跟著一道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