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漸黃昏, 清平寺卻依舊如往日那般清幽, 除去那陣陣佛音之外,便僅剩山間鳥兒輕輕啼叫著…霍令儀未曾讓知客僧引路,隻依舊由杜若扶著穿過一條又一條小道,等走到一處禪房前,她才停下步子。
杜若看著她麵上的神色,遂輕輕喚她一聲:“夫人…”
霍令儀麵上的神色仍舊未有什麼變化, 隻是在聽到聲響的時候才輕輕“嗯”了一聲,旁話她卻是什麼也不曾說…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把擱在杜若胳膊上的手收了回來, 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在外處候著。”
杜若原是想與人一道進去, 如今郡主可是雙身子的人,可是半點差錯也不能出的, 隻是眼看著郡主麵上的神色她想了想終歸也未說道什麼,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想來郡主也是有話要同王爺說吧。
杜若想到這便又垂下了一雙眼眸…
她替人推開門,眼瞧著霍令儀進去便又重新合上了門, 而後便垂首立在外頭候著。
禪房每日都有專人打掃, 瞧著很是乾淨, 桌案上的鮮果應是早間才重新換過的, 兩側的長明燈也很是明亮…
霍令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待走到那香案前,她是握著一方帕子重新擦拭了一回那塊牌位, 等細細撫過上頭的一個又一個字,她便又放下手中的帕子,卻是又從那香盒中取出三支香…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
霍令儀什麼話也不曾說,等到手中的三支香插在那香爐中,她才看著那塊牌位開了口:“父王,當日您授命於天子,可是也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份?”
有風漏進木頭窗欞,打得屋中燭火輕輕搖曳,也把霍令儀說的這番輕聲細語打散了…
霍令儀是等那股子風重新退下,等到屋中的燭火重新恢複清明,她才又開了口:“如今霍家分崩離析,日後霍家究竟會落到什麼樣的結局,誰也不會知曉…”等說到這,她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輕輕一句:“父王,倘若我和李懷瑾死了,那麼母妃和令君他們又該怎麼辦?”
“周承宇狼子野心,倘若他贏了這一場戰役,那麼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
“您若在天有靈,就請您護著我們吧。”
外間的佛音仍舊沒個停歇,霍令儀待說完前話便再未開口,她隻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那三支引線香後的牌位,卻是又過了一會,她合了合眼,而後才轉身往外走去…外間候著的杜若早已有些著急了,禪房之中不僅有檀香還有燈油氣,郡主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常聞這些。
隻是礙著先前郡主吩咐的,她也不敢貿然打擾…
這會耳聽著身後的動靜,杜若忙迎了過去,等扶住了霍令儀的胳膊又見她麵上並未什麼異樣,她才鬆落了先前那顆高懸的心。她一麵是扶著人往外走去,一麵是又柔聲一句:“夫人,我們回去吧?”如今天色已晚,等回到李家,隻怕這日頭也該落了。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出聲,她是又瞧了一眼身後緊閉的禪房,而後她才轉過身淡淡說道一句:“走吧。”
…
走到清平寺外。
還不等霍令儀坐上馬車,身後卻傳來一道柔聲細語:“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霍令儀聽到這一道聲響便轉身往身後看去,眼瞧著一個身穿素服的年輕婦人由人扶著走了過來,她麵上的神色雖然未有什麼變化,可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卻還是一頓…戚氏?她倒是未曾想到會在這處遇見她。
不過見她這身打扮,還有那丫鬟手中提著的東西,想來這位戚氏是來祭拜她那“無緣”的兒子吧。
霍令儀想到這便也未再說話,隻是由杜若扶著立在馬車邊。
此時日頭已有幾分西沉之相,戚氏一身素服、頭簪絨花,這幅簡單至極的打扮在這日頭的照映下卻是又給她平添了幾分溫柔的模樣…若要當真說起來,這還是今生霍令儀頭一回見到戚氏,不過這也無礙她對戚氏的印象。
霍令儀記得前世嫁給李懷瑾後不久,城中便傳出柳予安身側多了一位紅顏知己…
那個時候世人皆道柳予安可憐,因此他身邊出現了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旁人說道得也不過是幾樁風月事罷了。而這樣的風月事,卻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麵前提起,無論她走到哪,或是參與宴會、或是出門買件東西,總有人愛在她的麵前說起柳予安和戚氏的事。
可霍令儀見到戚氏卻已是半年後的光景了——
那個時候天子下旨賜婚柳予安和周承棠,而她也頭一回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戚氏。
那時,也是在這清平寺中,她來祭拜家人,臨來要坐上馬車回去的時候,這位戚氏便走到她的跟前攔了一回她的馬車…霍令儀還記得那日,戚氏與她說的頭一句話是:“您就是李三夫人吧?妾身戚孚如,請您大安。”
而後戚氏與她說道了什麼呢?大抵是有許多話的,隻是霍令儀卻隻記得一句:“夫人,您恨他嗎?”
夫人,您恨他嗎?
這個他,縱然戚氏未曾說個明白,她也能猜到。
…
“夫人,您的帕子…”
戚氏已走到跟前,她朝她伸手出,那方繡著牡丹的帕子便在風中輕輕拂動著。
而霍令儀這些舊時裡的記憶,也在眼前人說話時截然而止。她什麼也不曾說,隻是低垂著一雙桃花目無波無瀾得看著眼前人,而後她是低垂著眉眼瞧了一眼她手中握著的帕子…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淡淡開了口:“多謝你了,杜若,走吧。”
卻是並未要親自接過的意思。
杜若知她意思便接過戚氏手中的那方帕子,而後是又同人點了點頭算是致了謝意,跟著便小心翼翼扶著霍令儀坐上了馬車。
沒過一會——
車夫輕輕揚起長鞭,馬車便安安穩穩得往前駛去了。
扶著戚氏的丫鬟眼瞧著這幅模樣,還是忍不住輕輕啐了一聲:“什麼人啊?也不知是哪家的,竟是半點規矩也沒有。”
戚氏卻不曾說話,她隻是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卻是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傻丫頭,你可知道那人是誰?”待這話說完,她眼瞧著丫鬟循聲看來是又一句:“當今李首輔的夫人,信王府的郡主。”
那丫鬟聽得這句,小臉卻是驟然蒼白了幾分…
她伸手輕輕掩著唇,一雙眼睛卻仍舊往前看去,眼瞧著那輛馬車逐漸消失在小道上,她才輕輕說道:“原來是那位貴人啊…”縱然她再不知事也知道霍令儀的名聲,年少時便被天子親封為郡主,而後又嫁給李首輔。
在這燕京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