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
終於能休息了。
梁雪然放心地閉上眼睛。
再醒來的時候,梁雪然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
長達一天未能進食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個不停,視線逐漸對焦,梁雪然看到了鐘深的臉。
他就端正地坐在不遠處,襯衫衣服皆整整齊齊,隻是下巴上略有胡茬冒出,不太符合他以往的形象。
看著她醒來,鐘深微笑:“感覺怎麼樣?”
“還成,”梁雪然很誠實地說,“就是肚子有點餓——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死訊”。
鐘深微笑依舊,輕描淡寫:“聽說你出了意外,就過來了。”
梁雪然盯著他看,想起了梁老先生留下的那個匣子。
其實她回到華城的第二天,就開了那個匣子。
裡麵隻有一疊又一疊的信。
拿紅線係好。
基本上都是梁老先生寫給梁雪然奶奶的,厚厚的一摞,皆沒有貼郵票。
有些年歲早的,紙張泛黃脆弱,筆跡已經不清晰;而最近的,是去年,他過世的前一周。
每年兩封信,梁老先生寫了整整六十年。
隻有一封是寫給梁雪然的,懇請她把這些信件帶到她奶奶墳前燒掉。
那封信末尾還寫“……我相信他的忠誠,但不能保證他在愛情上也忠於你;我見識過他對待愛情的態度,更覺此人不是沉溺於情愛之輩;你嫁給鐘深之後,切不可拿過往之事揭他傷疤;我建議你嫁給他,也是因為有了婚約,他能輔助你一輩子……”
這些,鐘深隻字未提。
梁雪然也隻當沒看到。
不管鐘深處於什麼情況隱瞞梁老先生的這一要求,梁雪然都很樂於他能瞞著自己。
鐘深亦在打量著梁雪然。
現在的梁雪然瞧上去隻是精神差了些,其他方麵仍舊和以前一模一樣;在她昏迷的時候,輕雲其他女助手幫助梁雪然洗了澡,換好衣服,腳上的傷口也已經包紮好。
醫生往外挑刺和碎石子的時候,鐘深始終冷眼看著。
然而等到那個助理哭著說是梁雪然背著她找到救援隊的時候,鐘深震驚到不可思議。
這邊條件太過簡陋,梁雪然腳疼,現在還很虛弱,鐘深扶她起來,往她身下墊了好幾個枕頭,讓她半坐起來,才端過去熬好的碎肉粥。
梁雪然想自己喝,鐘深不肯給,看了眼她的手,挑眉笑:“你確定?”
梁雪然十分誠實:“我不習慣彆人喂,那樣會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廢物。”
鐘深仍舊端著碗,歎氣:“怎麼這個時候還這樣倔強?”
梁雪然一晃神。
魏鶴遠似乎也說過她“倔強”。
這麼一失神,鐘深手中的小湯匙已經遞到她唇邊,桃花眼彎彎,笑:“你把我當工具人就好。”
話音剛落,門被人自外麵重重推開。
哐當一聲,門撞擊到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外麵的細雨和冷風同時而至。
梁雪然被這樣的聲音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凝神望去,她看到了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魏鶴遠。
就站在門旁。
鐘深從來沒有告訴她,原來魏鶴遠也到了。
魏鶴遠沉著臉,一步一步走進來。
男人身材高大頎長,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領結早就鬆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也鬆開;他每走一步,腳下就印一個濕漉漉的鞋印,綿延著進來。
梁雪然呆呆地看著他,疑心自己出現幻覺。
她先前哪裡見過魏鶴遠這樣狼狽的模樣。
像是從地獄裡麵爬出來的、孤零零的孤魂野鬼。
滿身傷痕。
魏鶴遠的顴骨處有被刮傷的細小擦痕,血跡有的已經凝結,有的顏色仍新;膚色仍舊是冷白,隻是沾染上不少泥汙——這麼注重儀表的一個人,怎麼把自己弄的這樣臟?
梁雪然不知道,魏鶴遠穿著雨衣,發著低燒,在密林中,懷揣著希望徒步找尋著她。
臉被刮破也無所謂。
有著重度潔癖的他,撥開纏著蜘蛛網的、臟亂的樹枝;滿手泥汙,隻祈求能看到她的一角身影。
襯衫被勾破,耐心找過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地方,隻希望能找到她絲毫留下來的痕跡。
哪怕一點。
都沒有,到處都沒有。
他找到近乎絕望。
魏鶴遠目不轉瞬地看著床上仍舊驚愕的梁雪然。
良久,他才聲音沙啞地開口:“你沒事吧?”
梁雪然搖頭。
她切切實實地被魏鶴遠此時的樣子嚇到了。
心底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疼。
一點點冒出不忍來。
泛著苦澀的水。
“沒事就好,”魏鶴遠輕輕牽動唇角,露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來,聲線倒是她認知中的冷靜,“沒事就好。”
他這樣機械地重複著。
衣衫整潔的鐘深放下碗。
勺子與碗壁輕輕碰撞,發出悅耳的脆聲。
鐘深說:“我先出去一下。”
梁雪然不理解魏鶴遠怎麼弄出這個模樣,但現在魏鶴遠的模樣讓她有點害怕。
她害怕魏鶴遠會做出什麼來,畢竟他現在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不用,”梁雪然急忙叫住鐘深,“不礙事的。”
多一個人在這裡的話,還會好點。
魏鶴遠應該不會對她怎麼樣吧。
但現在的梁雪然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篤定的相信。
她突然發現,似乎自己也並沒有那麼了解魏鶴遠。
至少分手後他的好多表現,都讓她驚疑。
而魏鶴遠臉色愈發蒼白。
他仍舊在發著低燒。
身體不適,肺部吸入冷空氣,疼的如薄刃在刮磨,然而這並不能阻止心臟的劇烈跳動。
雙手滿是臟汙卻來不及去洗,魏鶴遠得知她安全歸來之後,直接趕回來。
薄唇緊抿,手捏成拳,大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緊繃——
失而複得的狂喜幾乎把魏鶴遠整個兒浸沒。
想要觸摸一下梁雪然,確認她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大腦虛構出來的夢境。
天知道,他在冰庫中,麵對著那具摔的無法辨認的屍骨崩潰,顫抖。
那十幾分鐘,比他二十幾年所有的人生加起來都要漫長。
魏鶴遠從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人麵前失態,包括現在。
他艱難克製住想要去抱梁雪然的衝動。
他現在的手很臟。
說不定還有細菌。
雪然剛回來,現在身體虛弱,抵抗力也差。
“我聽說你的腳傷了,”魏鶴遠慢慢地說,“我已經讓人去買祛疤的藥,很快就能回來;不會留下痕跡,彆擔心。”
梁雪然笑吟吟:“不用擔心,我恢複能力強。”
魏鶴遠又想到梁母哭著說,小時候的梁雪然,手指曾經凍傷,一根根爛掉。
但現在真的潔白無瑕,一點疤痕也沒有。
他不知道她童年那樣可憐。
如果能早點知道就好了。
如果能早點去了解她就好了。
“你沒事就好,”魏鶴遠重複著這句話,他笑,這個笑看上去倒是發自真心,釋然,“我一會再過來看你。”
現在自己太臟了,他剛剛昏了頭,怎麼能叫她看到這樣不堪的自己。
梁雪然笑:“好的。”
魏鶴遠深深看她一眼,同樣是清淡的一個笑,折身往外走。
門外,淩宜年站在側邊的簷下,隔著蒙蒙雨霧,擔憂地看著他。
魏鶴遠已經快要走出門。
他聽到身後鐘深含著笑意的聲音:“張嘴。”
這簡單的兩個字瞬間把魏鶴遠一直以來死死克製的理智全線擊潰。
他指節泛白,呼吸粗重,轉過身,大踏步而來,陰沉著臉,死死地揪著鐘深。
鐘深猝不及防,被他扯倒,手裡的熱粥灑落一地。
瓷碗在地上跌了個粉身碎骨。
魏鶴遠雙目赤紅,用力拎著鐘深,直接把他推出去,關上門,看著床上的梁雪然。
她因為魏鶴遠突然的動作而一臉驚懼:“魏先生……”
彆這麼叫我。
彆發抖。
彆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
我隻是……隻是……
魏鶴遠走過去,梁雪然被他驟然而起的怒氣嚇住,想要下床,但餓到幾乎沒什麼力氣。
梁雪然從未見過他這種暴怒的模樣。
她始終以為魏鶴遠永遠不食人間煙火,永遠高高在上。
永遠光明磊落,永遠嚴格律己。
永遠可望不可及。
梁雪然下意識往角落裡縮,而魏鶴遠已經沉著臉上了床。
他沒有脫鞋,膝蓋跪俯在床邊,身上的衣服仍舊在滴水,滴滴答答,一點點弄臟床單。
在梁雪然害怕的目光中伸手,魏鶴遠俯身,輕輕地把她抱住。
溫柔而小心翼翼的擁抱。
魏鶴遠躬著身體,謹慎地把她圈在懷中,渾身顫抖,克製著吻上她的發。
梁雪然扒著他的手臂,心跳如擂鼓。
她聽到魏鶴遠失去理智的、沙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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