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後,她有了身孕。
“我真的很開心,我們全家都很開心,所有人都在為我們高興。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可以獲得幸福,我可以放下所有疑惑,就這樣生活下去,再也不去想那些關於男德和世界的複雜問題。
“我不再去想我可以成為什麼人、我有資格做哪些事,那些為什麼和應該怎麼樣的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維持現狀就好,我已經足夠幸福了。
說到這裡,他向著梁德和栗知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我向公司申請了兩年育兒假。我們那裡很重視孕期陪伴,妻子確認懷孕後,丈夫可以馬休假,一直休到孩子滿周歲為止。
“每天陪著她在家附近的林蔭道散步,和她一起讀育兒書籍、孕婦班,一起想了很多好聽的名字,買了很多好看的小衣服,做了很多很多的一家三口旅行計劃……”
木藝規說話時一直帶著溫和的笑容,和屏幕裡的栗知弦保持著適度的眼神交流,但他更多的時候看著遠處的白牆,或是低頭看脖子的圍巾。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結束在第七個星期。
“那天我開車去4S店保養,我母親和嶽母陪著她去做了Y染色體性彆檢測,是個男孩兒。
“她給我和其他長輩打電話告知了結果,然後請婦產科醫生開了米非司酮……哦,我們那裡不需要男性配偶簽同意書,她自己和母親簽名就可以,提前檢測性彆也是合法的,她們沒做任何違規的事情,在法律,我沒有乾涉的權力。
“這件事是我父母提議的,除了我,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同意,因為他們做得對。
“繼承了我和她的基因,那個孩子以後一定長得很好看,好看得過分……可他是個男人。
“米非司酮是管製藥品,服用時要醫生監護,服用後需要留觀,所以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吃了第一次藥。
“我瘋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誰來也拉不動。”
木藝規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道:
“我父親把我拖回了家,他攥著我的領子大聲問我,‘你想讓你的孩子像你,像我,像你爺爺,像我們一樣長大嗎!我們犯過的錯,你要繼續犯下去嗎!’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說得很對。”
“第三天,她去醫院吃了最後一次藥,我母親陪她去廟裡請回來一個接女寶的玉觀音擺在家裡,就擺在我們的臥室,我一睡覺,就會看見它。
“幸好從那天以後我已經不怎麼需要睡覺了。”
栗知弦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心中的塊壘又多了一座,她想去拿自己最大的酒杯,她的手貼在膝蓋抬不起來,她想去看木藝規的眼睛,她不敢去看木藝規的眼睛。
梁德盯著地板,在抽一個怎麼也抽不完的煙頭。
“……第七周的胎兒還沒有發育完全,沒有胎動,也聽不到胎心音,在某種意義,那孩子還不算是一個完整的生命。但是我們起了那麼多名字,做了那麼多計劃,我總覺得,那孩子早就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度過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幾個星期,然後他走了。”
木藝規一圈一圈地解下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