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難得清閒。選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出來看陳須種地。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阿嬌的要求是開墾一畝地,收獲秋葵。半日下來,陳須累得麵無人色,卻連荒地裡枯萎的灌木都還沒清除乾淨。他若是靠種地為生,一準餓死。
阿嬌派人在甘泉宮附近尋到一位老農指點他,卻不許老農下地幫忙。
大概是看陳須可憐,老農悄聲說:明天偷偷牽來家中的牛給他用。
從這一點看,老農的家境其實是不錯的。畢竟一戶能養一頭牛的,絕對是村中的富戶。
太皇太後過來之後,請老農坐下閒聊。
如此三日,阿嬌好奇問方姑姑:“太皇太後關心農事,也不用天天過來和老農說話吧。”
“老太太過來也不專為跟老農聊莊稼事,彆的事也能聊。老農見多識廣,乃市井堆裡的人精子……”
阿嬌左臉寫著“彆哄我”,右臉寫著“我不信”。
方姑姑露出笑容:“太皇太後的想法,咱們做奴才的揣摩不清。我呢!覺得大公子的哀嚎聲抑揚頓挫,極有趣味。”
你是想說聽人受苦很解壓吧!
這也太壞了。
阿嬌看向田地裡頭戴著鬥笠彎著腰,正用鐮刀割草的陳須。哪怕日日特地錯過日頭最毒的時候來地裡勞作,陳大公子還是被曬黑了。不至於麵黑如炭,至少是接近古銅的色澤。
時人以白為美,但阿嬌覺得大兄黑點更順眼。
瞧著終於不像個小流氓有點老實人的樣子了。
忙碌一陣,陳須坐在田坎上,往日非好衣不穿非珍饈不食的貴公子一點都不嫌臟,伸手接過小廝遞來的碗,裡頭是琥珀色的酸梅湯。他一口氣灌進肚子裡,渾身舒坦。喝完,他把碗丟回小廝懷裡,抹一把汗水說:“唉!流的汗水蟄眼睛。”
阿嬌充耳不聞。
太皇太後接話:“農活不好乾吧?”
“太難了……”
陳須想起連日以來的勞累,情緒一下子繃不住了。他投身在長公主的肚子裡,注定是天潢貴胄。膳桌上曾吃過秋葵,但從沒見過田地裡的秋葵長什麼模樣。他不敢明著跟阿嬌唱反調,卻也不是沒想過逃跑。可惜逃不了!阿嬌派人一直跟著他,連如廁的時候,身旁也不會離人。否則他早跑掉了。
“我真的太難了!”
太皇太後聽罷,轉頭問阿嬌:“咱們晚上用什麼?”
“外祖母,你忘啦?今天晚上神仙殿裡頭演百戲敬神,吃的是流水宴,自有廚廄長張羅。”
老太太露出失望之色,“年年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早吃膩了。”
“這樣吧。我讓庖人單單做一份‘蒸蛋羹’給您嘗嘗。”阿嬌不緊不慢地說:“所謂‘蒸蛋羹’,便是在打散的蛋液裡加蝦米、乾貝、鹹肉丁,再徐徐倒入溫水,攪勻。密封在容器中,水沸蒸一刻鐘。蛋液凝固,鬆軟滑嫩,極好克化。晚膳用一些也不怕積食。”
方姑姑:“您說得我都饞了。”
太皇太後也有些嘴饞,抬頭一看,日頭偏西。兩人出來都是穿的輕便衣衫,差不多也該回去梳洗更衣了。這樣的正式場合,需得穿朝服。
太皇太後溫和的對陳須道:“早日把活做完,外祖母就不邀你去看戲了。”
陳須:“……”
為什麼?放一天假也好啊!我想去看戲不想擱這種地啊!
……
神仙殿前闕高二十餘丈,有、浮雕銅鳳凰迎風而立。外殿台階皆為白玉鑄造,殿內有麵目模糊的仙人銅像手持拂塵,眺望遠方。據說,仙人像是照著第一代敖神官的模樣鑄造而成,故而太皇太後進殿也要上香祭拜,以示尊重。
每年立夏之後,神仙殿都會舉行祭祀之禮。這種重大的日子,皇帝自然也要到場。
劉徹身穿黑色繡金龍禮服,眉眼藏在若乾珠玉串成的冕旒之後。隻見他大步上前,扶著太皇太後的胳膊。阿嬌默默鬆手落座,沒興趣和劉徹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表演夫妻恩愛。
席間一片和樂。
侍膳宮女伺候老太太用蛋羹,劉徹湊趣般問:“這莫不是染色的嫩豆腐?”
“什麼嫩豆腐,它是用雞蛋蒸的羮。也隻有咱們嬌嬌才能有如此奇思,想出諸如發酵蒸餅、烏梅煎之類的奇物……阿嬌……”
方姑姑道:“娘娘不勝酒力,出去透氣了。”
劉徹看向皇後的席位,那裡果然已經空了。
他似乎很久沒同阿嬌說過話了……自上回提劍夜闖椒房殿,已半月有餘……
念頭很快閃過,被前來敬酒的平陽公主驅散。
阿嬌其實是見勢不對,故意避開的。祭典上敖神官沒出現……記憶裡,敖神官的確不是年年都會出來,偶爾出來也隻是略坐兩刻鐘便會離開。她不太記得現任敖神官的臉,對方好像二十幾歲來著。
阿嬌帶著程安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避開神仙殿的熱鬨。這是一條捷徑通往蓬萊殿的捷徑,知道的人不多。隻要穿過燈火通明的竹林,便能看到蓬萊殿的屋簷。
阿嬌敏銳地捕捉到“哢嚓”一聲輕響,“誰在那裡?”
發出聲音的方向沒有道路,但有數座高大的假山擋住視線。程安心中焦急,有心想勸阿嬌先離開再派人過來看看,卻見阿嬌已經撿起地上的一截枯枝,腳步輕盈地繞到假山後麵。
程安咬咬牙跟過去。
沒人?
阿嬌視線下移,鎖定蹲在地上的一團黑影,伸手一抓。
“劉寄,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