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未央宮。
一陣嬉戲聲傳來,引得路過的兩個宮女駐足眺望。這是前殿的西南側,大小園子連成一片,景致最好。居高臨下,可見朱漆小橋蜿蜒向前,連通滄池中最大的湖心島。沿著島岸遍植榆樹,蔥蔥鬱鬱,樹下設十幾張長條案桌。數十名宮裝女子伏案笑鬨,有彈琴的、有作畫的。
不一會,食物的香氣順著風飄進鼻子裡。一個宮女舌底泛起津/液,伸長脖子也看不見湖心島上有什麼吃食能香得她走不動路。
另一個宮女勉強轉移注意力,指著天空說:“你瞧,天上有風箏。”
“似是皇後娘娘帶著剛走馬上任的女官們一同遊玩……”她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情:“要是我也能當女官就好了!不圖能有個人樣,隻要能吃幾口珍饈也不枉來世間一遭。”
“你做夢吧!”同行的宮女嘲笑道:“你大字不識一個,憑什麼當官。”
“我可以學嘛。”
等兩個宮女一步三回頭的離去,阿嬌才帶著程安從假山後麵走出來。
程安不解:“您躲什麼?”
阿嬌:“花朵一樣的小姑娘,彆嚇到她們。”
程安心想:嚇到也活該,不好好做事在宮道旁隨意張望,也不知道規矩是誰教的。這倆人有一個算一個,隻怕都比主子年長。主子憐憫,覺得她們年輕如花朵一般是小姑娘。實際上,以她們的年紀已經是開繁開盛即將衰敗的花。
因此,宮中才會遣散一批宮人,再挑選更年輕、更易調/教的新麵孔進宮。
這也是程安近日裡一直在忙的事:提前采選一批良家女子充役。往年都是趁著朝廷八月做全國性的戶籍統籌時,挑選一批年歲合適的女子進宮。當今天子登基後,第一年的采選全由王太後的意願主持,誰知她忽然撂擔子不乾交由阿嬌去辦。
程安明白,王太後是在向自家主子示好。按照慣例,新進宮的良家女子若有姿色端麗者,可依皇太後令充盈後宮。
此事阿嬌把持,全憑她意願選人,劉徹身邊是否添人,不過是她一句話的事。
可惜王太後一番苦心,無疑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主子不僅沒有欣喜若狂,還為多添一樁麻煩事苦惱。
幾場雨澆得長安城溫度驟降。
一陣風吹來,程安連忙替阿嬌裹緊披風:“主子,咱們回去吧?您身子才好,仔細吹風受涼。”
阿嬌很肯定自己的身子沒問題,那日混亂之中,她驟然在長信殿裡暈厥,不到一個時辰高熱退去。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前麵一項中了,後頭一項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從床上爬起來的來的阿嬌,覺得自己能追著牛繞著長樂宮跑一圈,而且還能吃下一整頭牛。
醒來之後,她一直在長樂宮養病。期間見過竇太主一麵,阿嬌沐浴在母親“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想解釋你誤會我幫劉徹的理由了。然而無法解釋,也解釋不通,隻能默認自己對劉徹“用情至深”。
認為,阿嬌的病因是情誌失常,發病才又快又急。用比較容易理解的話翻譯,皇後太過擔憂陛下,心急上火加上之前受傷留下的後遺症,才會虛弱到暈倒。
阿嬌:事情不是這樣的。
她內心的呐喊誰都聽不見。
劉徹很感動,日日都要來探望阿嬌。
由此可見罷黜皇帝的危機已經過去,至少劉徹和老太太的表現都極為自然……好像之前的鬨劇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阿嬌是今日清晨剛搬出長樂宮的,回到未央宮便如脫韁野馬。不僅逛滄池放風箏,還登上高台眺望遠方,午膳是在水邊的八角亭用的。這會實在受不住程安的哀求,才答應回宮。
這兩日常有陣雨,打得花枝凋零。阿嬌剛回屋,鬥篷還沒解開,就聽到內侍南風通稟:“陛下駕到!”
阿嬌滿腦門問號。
怎麼又來了?
她還以為之前的日日探望是劉徹進出長樂宮的借口——以此表示皇帝和太皇太後和好如初,穩定朝局。
劉徹剛進屋便揮退左右,端起矮幾上的酸梅湯一口飲儘。
阿嬌盯著杯子看。
劉徹:“怎麼了?”
杯子是我的!阿嬌深吸一口氣說:“烏梅煎是涼的。”
劉徹:“烏梅煎不就是要放涼再喝嗎?”
犯傻了。
“我是說……天氣涼爽,陛下該多喝溫水。”阿嬌心裡想著,待會就讓程安換一套杯盞。
劉徹覺得烏梅煎挺好的,他剛剛進屋時,心口堵著一團氣,一杯酸梅湯下去散掉七七八八。他放下杯子,坐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