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水患時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裴慎就有了很多話想要和甄好說。
隻是源州的事情太多, 他所有心神都被源州的事情吸引了過去, 哪怕有甄姑娘陪在身邊, 也無法全心全意想著她。他心裡頭的話, 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完完整整說給甄姑娘聽。
可等甄好離開源州之後,他又覺得難以忍受起來,沒了甄好在身邊, 他睜眼閉眼就全都是甄好,平日裡習慣了被她照顧,等甄好一走, 便覺得哪哪都不合適。甚至好幾回,他因著手傷有些行動不便, 下意識地就喊‘甄姑娘’, 喊完了才發覺, 人並不在身邊。
裴慎覺得,自己當真是被慣壞了。
好不容易等到源州的事情結束,他才跟著周尚書回了京城。周尚書先一步進宮去麵聖,他則迫不及待地先去尋了甄好。
白日的時候,家中一般無人,所以裴慎直接去了如意閣。
甄好果然就在裡麵,她正與一位夫人說著話,與她介紹如今正流行的布料,語調輕輕柔柔, 讓人生不出半點反感之意,那夫人聽著,不由自主地便掏出銀子,將她介紹的東西買了下來。
裴慎站在一旁看著,等到那夫人離開之後,他才抬腳走了進去。
“甄姑娘。”
甄好聞聲驚喜抬頭:“你回來了?!”
隻見裴慎一副行色疲倦的模樣,她連忙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也不先回家休息一趟?”
“我想著要先見甄姑娘一麵,就先找過來了。”他手上還提著自己的行李,一看就是直奔鋪子來了。
甄好哭笑不得,讓鋪子裡的夥計多看著鋪子,自己則先帶著裴慎回家。裴慎半句不好的話也沒有,提著自己的行李乖順地跟在她的後頭。
“裴淳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下學堂,我已經將他從宮裡頭接出來了,等會兒他見到了你,一定很高興。”甄好說:“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睡好了,醒來就能看見他了。先前源州水患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很是擔心你,對了,你的手傷怎麼樣了?”
裴慎道:“好的差不多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句差不多,也隻是手上纏著的紗布比從前少一些而已。甄好瞥了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麼,等到家之後,接過裴慎手上的行李,便催著他去休息睡覺。
裴慎半點反抗也沒有,乖順地聽著她的指揮,被推進屋子前,連忙扒著門框問了一句:“甄姑娘,晚上你有空嗎?”
甄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是有話對自己說。大概就是先前在源州分彆時,裴慎想要對自己說的話。甄好點了點頭,裴慎這才放心的去睡覺。
等裴淳從學堂回來,果然高興不已,要不是顧忌著裴慎已經休息了,定要過來吵他。就算是如此,裴淳也高興地從自己藏零花錢的盒子裡拿出來銀子,高高興興地去給自己兄長買了一隻烤鴨回來。
他可是聽說了!在源州的時候,他哥可吃了不少苦頭呢!
裴慎這一休息,直接到了夜裡,他的精神保持在一個十分亢奮的狀態,也沒有睡太久,醒來時更覺疲憊一掃而空,下意識地便出門去尋甄好的身影。
“哥!哥!”裴淳激動地跑了出來,“哥,我聽嫂嫂說你還受傷了,快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裴慎舉高了傷手,不讓他碰到,裴淳仰頭依舊看的清清楚楚,他倒吸一口涼氣,頓時心痛地道:“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啊!吃飯怎麼辦,哥,要不然我喂你?”
裴慎:“……”
裴慎推開弟弟,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把離開京城之前給他布置地作業問了一遍,問的裴淳臉色慘白,才忙不迭跑了。
他醒來時錯過了晚飯,惦記著他不知道何時會醒來,廚房裡還熱著給他的飯,還有裴淳買來的半隻烤鴨。裴慎用左手簡單地吃了,這才去找甄好。
甄好在屋子裡翻著賬本,聽到他敲門的動靜,連忙起身過來給他開門。
“甄姑娘,我有話想要與你說。”
見他這麼嚴肅,甄好也不由得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關於和離的事情?”
裴慎頓了頓,才道:“也不算。”
甄好暗想:裴慎該不會又準備了什麼拒絕她的理由了吧?
先前說好了等源州回來之後再說,如今都從源州回來了,裴慎又想到了什麼借口要把她糊弄過去?
隻聽裴慎問道:“甄姑娘,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甄好愣住:“什麼?”
“我一直不願意與甄姑娘和離,是不是給你添了大麻煩?”裴慎斟酌著道:“我隻是不想與甄姑娘分開,後來我一個人仔細想,卻好像是還又連累了你。我知道甄姑娘是如何想的,是想要與我和離,然後自己過好日子,即使是沒有我的話,甄姑娘一個人也能過得好。”
“……”
“甄姑娘不喜歡我了,我還強求你與我在一起,倒的確是我的不對。是我在為難你。”
甄好眨了眨眼。
她試探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裴慎說:“可我還是不想與甄姑娘和離。”
甄好:“……”
若非甄好的脾氣已經好了不少,換做從前,恐怕當即就要把他臭罵一頓。
裴慎說:“甄姑娘還記不記得鮑老大的事情?”
甄好點頭。
“我相信他是當真想要為百姓好,可他與官府聯合,換了河壩的材料,也是不爭的事實,哪怕他做再多彌補,發生就是發生了,也掩蓋不了。”裴慎道:“而我做的,也與他差不多。我的確是做過傷害甄姑娘的事,還固執地不鬆口和離,我顧忌著我自己,我怕失去甄姑娘,不願意與甄姑娘分開,到頭來,反倒還是讓甄姑娘你受了我的連累。”
“可我覺得,甄姑娘心中應當也是有我的。”
“胡說。”甄好下意識地反駁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可聽聞我出事時,甄姑娘最是著急,我聽枝兒姑娘說了,因為擔心我,甄姑娘特地從京城趕到了源州,一整夜都沒有睡覺,還有源州河壩的事情,若不是因為心裡還有我,甄姑娘又如何會夢見我在源州出事?”
甄好一噎。
她沒想到,用來掩蓋自己重生先知的借口,還成了裴慎堵她的話。
裴慎巴巴地看著她:“甄姑娘應當也是還對我有些喜歡的,是不是?”
甄好撇過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口中還倔強地道:“沒有。”
“若是不喜歡我,那為何還會對我那麼好?”不等她反駁,裴慎便接著道:“我能感覺的出來,甄姑娘對我與對其他人是不同的,在源州時,你每日出去粥蓬施粥,所有人都說甄姑娘心地善良,可你隻會惦記我一個人,會特地讓人去隔壁縣城買來好東西,每日變著法子給我做補湯,還擔心我的身體,關心我的傷勢,就連我與周尚書多談了會兒公事,甄姑娘都要擔心我的身體受不受得住。”
甄好張了張口,可這些事的確是她做的,她並沒有辦法反駁。
甄好忍不住想:自己當真有做了那麼多?
可照顧裴慎,是她上輩子就留下來的習慣,這些事情,她也是做順手了,哪怕是重來一回,看著比自己印象中年輕了不少的裴慎,她也習慣了照顧。卻不想,自己做的這些,在裴慎眼中竟然是這樣子的?
她與裴慎過了一輩子,再看裴慎時,自然也是與普通人不一樣,可在甄好眼裡,她應當是將裴慎當做親人,而並非愛人。漫長的求而不得已經讓她放棄,已經放棄了的事情,哪裡又說拿起來就拿起來了?
可裴慎說得篤定:“甄姑娘一定還是喜歡我的。”
甄好忍不住道:“或許是你自作多情。”
“那就當做我自作多情。”裴慎說:“隻是我能察覺的出來,我在甄姑娘心中應當是特彆的,旁人誰也比不了,裴淳與福餘也比不了,或許甄老爺……我比甄老爺低了一些,但一定是特殊的。甄姑娘,我說的對不對?”
甄好遲疑,然後點了點頭。
這事她沒必要說謊,她與裴慎過了一輩子,處了一輩子的感情到底是有些不同,哪怕沒了愛意,也還有十分深厚的親情。這是甄好無論如何想掩飾,也掩蓋不了的。
要說特殊,那也是當真特殊。
可這特殊,還能算是她喜歡裴慎嗎?
裴慎卻十分欣喜:“既然我對甄姑娘來說是特殊的,那為什麼不能是喜歡呢?還是說,甄姑娘仍舊還因著先前我做的錯事而記恨著我?”
甄好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她對裴慎的恨意倒沒那麼多,自重來一回後,她就看開了裴慎對她的感情,不喜歡也好,喜歡又不出口也好,在最初得知真相時的埋怨過後,反倒也沒那麼在意。她的一輩子都過完了,許是對裴慎太過了解,即使甄好想恨也恨不起來。裴慎做事向來是儘力而為,大概那時候做出來的,便是他已經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饒是甄好也有些不確定,要是她上輩子聽到裴慎不能碰人的事情時,會不會大鬨一頓,她年輕時性子烈,做事直來直往,要是知曉裴慎瞞著她這件事情,一麵是被隱瞞而憤怒,一麵又會因為裴慎在她心底高不可攀的形象破碎而失望,她定會攪得個雞犬不寧,讓誰都沒有安生日子過。那樣不但會害了裴慎,也會害了她自己。
除了沒有給予她回應,其他裴慎都已經做到了最好,要是因著自己求而不得的情愛就否決了裴慎給過她的所有好,那甄好也做不出來。
“既然不是在恨我,那為什麼不能是喜歡呢?”裴慎又問了一遍。
甄好失笑:“怎麼會是喜歡?除了恨你,我就隻有喜歡你這一條路了?”
“那或許還沒有到這兒,可總歸是有可能的。”裴慎一本正經地道:“既然甄姑娘不恨我,而我對甄姑娘來說,又是有些不同的,那為何不能再喜歡上我呢?甄姑娘先前喜歡過我,那我身上也定是有讓甄姑娘喜歡的東西,或許再多看幾眼,或許就能再喜歡上了。”
甄好撇過頭:“你等了這麼久,特地要回到京城才告訴我的,就是要與我說這些?”
“也不止這些。”裴慎說:“我還想問問甄姑娘,是否仍然想要與我和離呢?”
甄好脫口而出:“當然。”
“若是甄姑娘深思熟慮之後,仍然是這樣想,那我……”裴慎頓了頓:“若是我的強求會讓甄姑娘受委屈,那我也……也並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