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梁公公等人垂首立在一旁, 大氣也不敢出, 更不敢抬頭去看中間那兩人的臉色。
他們都是宮裡頭的人,平日裡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懂得最多的就是不聽不看不說。
梁公公心中叫苦不迭, 不明白這好端端的, 為何寧王殿下非要和皇上對著乾。他可是知道,皇上對寧王這個弟弟十分看重, 一麵是因為淑太妃曾經的恩情, 另一麵, 也是因著寧王年幼時在宮外吃了不少苦頭,皇上與這個弟弟的年紀差的也大,將寧王又當做弟弟又當做孩子來看待。
好端端的,寧王殿下怎麼就起了這些念頭呢?
梁公公垂著頭不敢吭聲, 殿中安靜了許久, 皇帝才沉著臉, 緩緩開口:“你不用如此著急。”
福餘垂眸盯著杯盞中沉浮的茶葉,他並沒有露出慌張來,也神色淡淡地道:“我沒有著急。”
“……”
“像靖王、魏王他們, 不也是出宮建府之後, 就開始為皇兄做事, 我也想為皇兄做事。”
皇帝繃著臉, 一言不發。
福餘沒有抬頭,依舊盯著杯盞中沉浮的茶葉看。
禦書房裡的茶,自然是最上好的茶, 采了枝上最鮮最嫩的芽,炒製之後,鮮嫩的翠葉會變乾便黑蜷縮成一起,可經由熱水衝泡之後,又會重新展開,可到底不是未采摘時最鮮嫩的模樣,才茶水裡沉沉浮浮,沒有根莖。
他不用抬頭,也能猜出皇帝如今是什麼反應。
大概是會大發雷霆。
他見過皇帝對靖王等人大發雷霆,厲聲斥責,可在他麵前,皇帝向來都是和藹的兄長,和顏悅色,沒有對他發過火,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他從前任性叫著要出宮時,皇帝都是好聲好氣的哄他。
福餘心想:若是知道他要爭皇位,皇兄大概就會生氣了吧?
禦書房裡安靜了很久。
誰也沒有說話,可還是皇帝先示弱,率先開口道:“你也靖王他們是不同的。”
“……”
見弟弟一言不發,皇帝繼續說:“你小時候流落宮外,吃了這麼多苦頭,可靖王他們自小在宮中,你吃過的這些苦頭,他們都沒有嘗過。你受的苦夠多了,也不必這樣爭強好勝,有朕給你撐腰,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你要是擔心靖王他們,你是他們的叔叔,他們也不敢的。”
“……”
“朕知道,你聰明的很,先前教你讀書的老師,也個個都誇過你,說你上進,從來不偷懶,朕都知道,朕也和你說過,讓你不用如此用功,你也不聽。”皇帝說:“京城裡頭還有不少紈絝子弟,你瞧他們過得多舒心,每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還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宮見裴夫人嗎?如今終於出宮了,不多見見裴夫人?”
“……”
福餘低著頭,皇帝一眼看過去,隻能看到他烏黑的頭頂。
皇帝放軟了語氣:“像靖王他們,從小朕對他們要求嚴苛,出宮建府之後,他們也入朝做事,可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福餘悶悶不樂地打斷了他:“因為靖王他們是你的兒子,而我不是嗎?”
皇帝一噎,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你雖不是朕的兒子,可也是朕的親弟弟,入宮之後,朕可曾虧待過你?”
福餘乾巴巴地應道:“應該是沒有的。”
“應該?”皇帝慍怒道:“原來在你心中,朕就是這個樣子待你的?”
皇帝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他對弟弟寵愛有加,更不曾發火過,連自己那些兒子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他一片真心對弟弟,福餘竟然是這樣想他的?他身為皇帝,一國之君,幾次三番拉下臉來哄人,那些皇子們哪個有這樣的待遇?
身為皇家人,關係本就不如尋常百姓普通,也就隻有福餘,福餘是他的弟弟,年紀又小,他與皇後都是真心疼他。他從前出宮時,看見普通百姓與兒女親近的天倫之樂,隻可惜皇家親緣複雜,也不能實現,好不容易有了福餘,他那無法實現的疼愛都給了福餘……可福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自從把弟弟找回來之後,他就把一切都安排的妥當,兩人年歲差的大,他在世時,也沒有人敢欺負福餘,等他離世之後,他也給下一任皇帝準備了密旨,要他好好照看。不論他生前還是死後,他都安排妥當了。
可偏偏……偏偏……
看著對麵人烏黑的頭頂,皇帝隻覺心中更堵。
“你可知道……你這樣是造反?”皇帝說:“你想要造反?”
福餘抿緊了唇:“我沒有。”
“你沒有?你要是沒有,你還想要與他們爭什麼?”皇帝說:“你應當清楚,除非靖王他們都出了事,不然這位置絕對不會輪到你。”
皇帝這番話,說的已經十分直白了。
福餘終於抬起了頭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
到底是捧在手心裡疼愛過的弟弟,皇帝看著他,又歎了一口氣,語氣又放輕了:“朕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該給你的東西,朕一樣也不會少了你,朕向你保證,不管最後我挑中的是誰,都不會委屈了你。你也不用慌,有朕在,誰都不敢欺負你,其他不該動的念頭,你也不要動。”
“……”
皇帝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當初你流落宮外,的確是朕的疏忽,可把你找回來之後,朕也沒虧待了你,你想要的,朕都給了你,你進宮前,你還隻是個乞丐,食不果腹,如今你是個王爺,你走出去,外麵有誰敢小瞧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