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蕭西倒不失眠,隻是多夢。
夢回九歲那年,她還和楊典住在城中村的筒子樓裡。
筒子樓的房子像監獄,挨挨擠擠,不見天日。
住在這樣的地方,鄰裡間難免起摩擦。民警三天兩頭上門調解,做友睦宣傳,吵架鬥毆仍是層出不窮。
她腳背有道淺淺的疤,就是被戰火殃及的產物。
當時她放學回家,必經之路上碰見兩戶家庭站在樓道裡激烈對罵。
她攥緊書包帶貼著牆根走,冷不丁有人拎出一壺開水潑出去,雙方尖叫著扭打起來。
方蕭西隻感覺腳背一涼,趁亂迅速溜走了。
回到家被開水燙到的地方才開始疼,脫掉襪子,那片皮膚又紅又腫。
楊典從廚房出來,埋怨她怎麼又這麼晚回家。
方蕭西把腳往後彆,若無其事說因為要在學校寫作業。
楊典問:“回家寫不行嗎?”
她搖頭:“我就喜歡在學校寫。”
其實她真的挺喜歡在教室完成家庭作業再回家,但晚歸卻不是因為這個。
方蕭西同桌是個膽子很小的女生,父母都外出務工了,和年邁的奶奶住在民居巷深處。
獨門獨戶,條件雖然比筒子樓好,卻也好得有限。
巷子裡的人魚龍混雜,有初高中小混混、醉醺醺的酒鬼、濃妝豔抹言語輕佻的女人,還有凶神惡煞的看門狗,一有風吹草動就衝過來齜牙狂吠。
同桌每次走那段路都提心吊膽。
方蕭西便總是先陪她回家,再反方向回到筒子樓。
楊典沒有起疑,她知道女兒總是很乖,不會撒謊。
所以關於焮紅的腳背,也輕易被她給騙過去了,以為隻是蚊蟲叮咬所致,塞給她一瓶清涼油。
後來燙傷處起了水泡,方蕭西挑破後陸陸續續發過幾陣低燒。即便如此,為了不落下功課,也還是咬咬牙每天上學。
等她傷好得差不多,楊典卻和樓下住戶起了衝突。
那是個獨來獨往的單身漢,某天傍晚突然來敲門,讓她們挪東西時聲音輕點,太吵了。
那幾天楊典想給室內陳設換個布局,的確搬動過家具,還搞了一場大掃除。
她覺得不好意思,第二天就買了糕點上門道歉。
從那以後,楊典不再移家具,有意識地輕手輕腳走動,但男人依然每天都來敲門,一次比一次不耐煩,說晚上被吵得睡不著,警告她們小聲點。
甚至有次兩人早早上床睡了,他照樣來拍門,暴跳如雷地吼:“能不能彆大半夜拖椅子了?再搞出動靜來老子砍死你們啊!”
後來聽人議論,那個男人叫錢照,腦子不太正常,有被害妄想症,此前在原小區因騷擾鄰裡被聯名驅逐,這才搬進筒子樓。
鄰居勸楊典換個地方住,這種瘋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楊典那時候年輕氣盛,自認無過錯憑什麼要遷就他,沒有退讓。
梁子便這麼結下了。
錢照經常會在她家門口扔死老鼠,堵鎖眼,貼下三濫的造謠大字報,或者深更半夜用擀麵杖瘋狂砸門,叫囂著不讓我睡覺你們也彆想好過。
楊典直接報警。
警察來了兩三趟,錢照終於消停了,隻是每回樓道碰見楊典或方蕭西,那眼神都是陰森森的。
模糊記得初秋的一天,楊典臨時有事要晚點回來,方蕭西送完同桌回到筒子樓,天已擦黑。
她站在家門前,低著頭在書包裡翻找鑰匙。
突然聽得一道粗重刺耳的聲音由遠及近,一抬頭,隻見錢照拽著一截鋼筋朝她走來,眼睛死死盯著她,神色陰晴不定。
她愣了兩秒,拔腿就跑。
方蕭西回回體育課跑步都是墊底,那天不知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