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大雪, 溫渺出門的時候,天空還是灰蒙蒙的, 雲霧籠罩下,看不見一點光亮。
臨近年關,陸珩這幾天都是早出晚歸的, 溫渺幾乎看不見他的人影。
剛好有畫展最近在南城舉辦,溫渺索性坐了車過去。
她還是對傅修那句話有所介懷。
溫渺對以往的記憶還是一片空白,隻偶爾會有零零散散的片段在腦中掠過,隻不過很快又消縱即逝了。
有好幾次溫渺從夢中驚醒, 然而睜眼的那一刻,她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夢中的一切於她好像是不可觸摸的過去,隻輕輕一碰,所有的過往便如同雲煙一般, 消失殆儘。
車子在會展中心前停下的時候,天色還尚早, 前來觀展的人並不多。
溫渺進去的時候,隻見到幾個零星的人從自己身邊穿過。
畫展除了工作人員的身影, 鮮少有參觀者。
溫渺放慢了腳步, 順著過道一直往前走, 目光在一幅幅精美絕倫的油畫上掠過。
沒有半點熟悉感。
她暗暗捏緊了拳頭,紅唇緊抿著, 雙眉越發的緊攏。
腳步越發的緩慢,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隻有溫渺修長的身影。
驀地, 視線忽的頓住。
溫渺終於停下了腳步,目光上移,視線落在牆上的一幅紅楓畫上。
和其他抽象畫相比,這幅楓葉畫並不顯眼,夾雜於其中。
有人從身後經過,也隻是虛虛掃了一眼楓葉圖,並沒有為此多加留步。
溫渺往前走了一步,漫天的紅色中,好像什麼也看不見,隻有一地的楓葉。
刺眼的紅色。
大概是有風穿過的緣故,有楓葉在空中打轉,留下一道弧線後,又輕飄飄落在地上。
溫渺怔怔地盯著畫上的一切,雙眉攏得越緊。
眼前的畫麵倏然和記憶中的某處融合在一處,溫渺眨眨眼,有片段在記憶中浮現。
高大的楓樹下,女孩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有細碎的陽光透過樹梢,零零碎碎落在女孩肩上。
“你也喜歡楓葉?”
驀地有人過來,男孩站在女孩身後,隻掀眉看她。
他聲音淡淡,聽不出半分情緒。
女孩“啊”了一聲,像是沒料到身後有人一般,小小驚呼了一聲,一回頭,便撞見一雙如墨的眸子。
她喃喃張了張口:“傅傅修?”
話一出口頓覺不妥,溫渺連忙改口道:“學長好。”
男孩揚眉:“你認識我?”
他是過來參加演講的,所以身上穿的並不是一中的校服,隻一身白襯衫黑褲,越發襯得他身影頎長。
溫渺訥訥地點頭,習慣性避開了男孩的眼光,指著後麵的建築物,解釋道。
“我剛才也在禮堂的。”
演講還在進行中,溫渺是偷跑出來,沒想到會撞見人。
“你講得很好。”
她不擅長和陌生人交談,隻礙於禮貌多說了一句。
果然話落,並不見傅修的回答。
男孩隻手插著兜,一雙黑眸朝地上的楓葉望去,並不多話。
一時間,兩人之間陷入沉寂。
溫渺尷尬地彆過頭,順著傅修的視線望去。
滿目的赤紅,幾乎壓滿了眼簾。臨近冬天,樹枝上的楓葉儘數凋零,隻餘下滿目的瘡痍。
“我以前老家,也有這麼一棵楓樹。”
驀然間,少年突然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
清冷的聲音中,溫渺勉強對傅修的老家有了朦朧的印象。
雖然不懂,可她還是聽出了傅修對老家的懷念。以為傅修是想家,她隨口附和了一句。
“你一定很喜歡老家吧?”
誰知話音剛落,男孩突然變了臉色,那一張臉頃刻緊繃起來,他
傅修緊緊咬著唇,聲音狠戾:“不喜歡。”
拳頭緊了又鬆,傅修又重複了一句。
“我一點也不喜歡那裡。”
可能是他的態度轉變得太快,溫渺險些被嚇到。
她盯著男孩的麵孔,慢慢垂下頭,亡羊補牢似的,昵喃補了一句:“我,我也不喜歡老家。”
那裡有她最黑暗的記憶,十五歲之前,溫渺最大的願望就是父母能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十五歲之後,她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父母的漠視,好友的背叛,他人的嘲諷。
海城於自己,隻有通天的黑暗,再無其他光彩之處。
男孩緊縮的瞳孔漸漸恢複,再抬首看向溫渺時,傅修臉上莫名多了一分笑意。
他想。
終於有人陪著自己了
“你也喜歡畫畫?”
神思恍惚間,有女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溫渺終於從思緒中回過神,一抬頭,卻撞見一副熟悉的麵孔。
是前幾天才見到的陸嫣。
“好巧。”
女人巧笑嫣然,像是多見未見的好友一般,說話熟稔。
她稍稍側身,因著溫渺轉身的緣故,陸嫣終於看清了她背後的作品,餘光瞥見畫上右下角的落款時,陸嫣忽的心頭一顫,險些站不穩。
包包上的金屬鏈條被她緊緊捏著,幾乎掐入掌心,
多少年了,她終於又看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人。
陸嫣紅唇囁嚅,她喃喃開口道:“你你也喜歡莫代的作品?”
“莫代?”
“就是這幅畫的作者。”
陸嫣又補了一句,轉身看見一臉狐疑盯著自己的溫渺時,她心思稍稍收了些,陸嫣正了正臉色,臉上的笑意勉強維持住。
她清了清嗓子:“我聽陸珩說,你是學金融的,沒想到你會對這個有興趣。”
陸嫣唇角噙笑:“溫小姐,有興趣一起談談嗎?”
她揚了揚下巴,視線從玻璃窗穿過,落在對麵的街道上:“對麵就有一家咖啡廳,我們可以”
然而話未說完,卻被溫渺打斷。
“沒有。”
女孩拒絕得乾淨利落,不帶半分猶豫。
溫渺揚起頭,對上陸嫣錯愕的目光,她一字一頓道:“我沒什麼興趣和你談話。”
話落,溫渺不再多言,她繞過陸嫣,轉身就要離開。
陸嫣唇角的笑意瞬間僵在臉上,遙遙見溫渺就要踏出展廳時,她暗暗捏緊了拳頭,不死心在身後補了一句,大吼道。
“是和陸珩有關的。”
溫渺的腳步果然慢了一點。
女人臉上再次有了笑意,她嗤笑一聲,不緊不慢道。
“你就不好奇,他這些天一直在哪裡嗎?”
安靜閒適的咖啡廳內,隻有潺潺的鋼琴聲在耳邊回響。
落地窗前,女人坐在溫渺對麵。陸嫣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咖啡,她抬眼,目光在溫渺臉上打量。
若不是親眼看見,她還不相信陸珩真的將溫家女帶回了家。
溫渺的履曆陸嫣都查了一遍,普普通通的挑不出半點錯處,然而也沒有半分出挑之處。
人是陸少遠親自挑的,陸嫣自然放心。然而現在——
陸嫣半眯起眼睛,目光停留在溫渺臉上。
馬克杯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陸嫣指甲上依舊是豔麗的紅色。
她紅唇輕啟。
“陸珩和你說過,我的身份嗎?”
女人淡淡笑著,指甲在杯壁輕微拂過。
溫渺斂眸,麵色如常,她垂首啜了一口杯中飲品,並不接女人的話,她淡淡道。
“你今天找我來,是想說什麼?”
指節在桌上輕點,溫渺抬眸掃了一眼腕上的時間,眸光平靜。
“如果是陸珩的事,你可以親自找他,不必來找我。”
“不是他的事,是你。”
“是我?”
溫渺抬眉,目光詫異,片刻又恢複如常:“我好像隻和你見過一次。”
言外之意溢於言表。
“是見過一次,”陸嫣頷首,“但是我聽過溫小姐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