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學先到的家,他姐今天沒加班,早早就回來了,他就先上去叫了聲姐,結果周雲雙壓根沒搭理他,就跟看透明人似的從他身邊走過了。
外甥女周天雅還奇怪呢,扯著她媽說,“媽,小舅叫你呢。”
他姐說什麼,“我可不敢高攀這樣的弟弟。”
周乘風也不是沒脾氣的人,而且中午的事兒,說到底,也是周雲雙動的腦筋不對,論起來,他還有理呢。
他就想,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唄。
就不吭聲了。
等了一會兒他哥回來了,他哥也不是那種把脾氣帶到家裡的人,尤其是家裡兩位老人,壓根不希望自己兒女生分,所以見了大姐也是恭恭敬敬的叫了聲大姐。
結果他姐來了句,“不敢當。”
剛剛周乘風那段,他媽在廚房沒聽見。這段可是讓他媽聽見了。他媽頓時就問了,“什麼不敢當?你們鬨矛盾了?”
他和他哥都不想父母操心,立刻就說,“沒有,我姐開玩笑呢。”
哪裡想到,他姐卻沒有遮掩的意思,直接哭了。
她一流眼淚,他們兄弟倆都愣了,就聽見他姐在那裡訴苦,她說,“媽,我們吵架了。他媽兄弟倆看不慣我做生意的方法,說我急著賺快錢。媽,我就想問一句,我為了這個家嘔心瀝血,我有錯嗎?
對,我是不如你們文雅,不懂金融不懂你們那些高大上的東西,隻知道走關係找利潤,可我不是不想上學啊,當年我初中畢業,成績也是班裡第一,是家裡需要人幫忙,才讓我上中專早畢業的。
我十七歲就進了企業,從頭學起,我一個女孩子進工廠,人家欺負我什麼都不懂,我就點燈熬蠟學習,成為最專業的,讓他們不敢糊弄我。那會兒爸爸身體就不好,我跟著他,他不能喝的酒我喝,他不能說的話我裝,談下了多少合同,這才有了今天。
你們現在說我市儈,掙錢法子不體麵,憑什麼呀。誰不想是個人人寵愛的大小姐呢,我也想跟弟妹似的,溫柔嫻靜,在家相夫教子呢。我沒有這個機會!”
她邊說邊哭,說的都是往事,也都是實話。自然哭得也傷心,他姐夫隻能不停地勸她,“你彆這樣,大家都知道你的好。”
“不,不知道!”周雲雙直接就說,“他們看不上我,我在這個家沒法待了。”
她鬨,張雅芝自然不可能不管,當即就問,“怎麼回事?你們欺負你姐姐了?”
他們兄弟倆誰敢承認,再說也真沒欺負,還是周長風出頭,把今天的事兒說了。
張雅芝一聽就明白,事情還是在處理方法上,顯然,兒女在這方麵詫異有點大。其實她和老伴夜裡聊天,也覺得大姑娘的行事越發不像樣了,隻是沒機會說。
今天倒是個不錯的機會,隻是……在兩個弟弟,還有女婿兒媳孫子孫女麵前,她是不可能訓斥周雲雙的,彆的不說,這個家大女兒的付出真的不少,縱然她現在錯了,可做媽媽的,不能不給她留這個麵子。
她得保護她的自尊心。
所以,張雅芝聽了就說,“他們不是這意思,就是話趕話到那兒了,你做了什麼,這個家裡的人都知道,沒人敢看不上你,這個家,是爸爸媽媽的家,你們都是我的兒女,誰也不能攆走你們。”
周雲雙立時就撲到張雅芝懷裡叫了聲媽!
張雅芝就看向了兩個兒子,衝他們說,“你們做生意的事,有爭端是正常的,我不懂這個,等你爸爸回來,再說這部分。但她是你們姐姐,小時候把你們看大,你們做弟弟的,應該尊敬她對不對?你們什麼態度?”
這就是讓他們認錯了。
兩兄弟都不是笨人,自然也聽出了他媽的意思——生意上的事兒他爸會給公道的,他們認錯認得是不尊敬姐姐的錯。
其實說真的也有點,從周雲雙跟大家走偏了老跟邵家人混一起,他們就對她有意見,中午說話也自然帶著點火氣。這個錯其實應當認。
兄弟倆就立刻道了歉。
張雅芝又勸了勸,他姐這才不哭了。
本來這事兒就這樣了,等他爸爸回來,肯定要跟他們再談談。他們都是一母同胞,他姐有時候過分可有些話說得對,這個家她的確有大功勞的,一個家族要興盛,絕不是彆人都去死自己獨掌權就可以的,他們都明白,齊心協力四個字的意思,自然更想讓大姐也轉過想法來。
一家人吃了飯,他媽故意先撤了,屋子裡剩下他們姐弟三個,是想讓他們說說話。
可哪裡想到,他姐在那兒拿了個橘子剝呀剝了半天,來了句話,“爸爸生日的那個視頻我想過了,還是我自己弄好了。你們八成也看不上這種不入流的拍馬屁,不為難你們了。”
說完,她就走了。
他哥當時就歎了口氣,周乘風就覺得一口氣悶在了肚子裡,他太明白了,不是視頻這種小事,是他姐顯然,永遠不會跟他們一條路了。
周乘風說不出什麼滋味,明明家裡如今還挺和睦的,卻偏偏可以預見日後的分裂。他太難受了,想和他哥說吧,又怕惹得他哥更難受,一個人在屋子裡轉了半天,就待不住了,於是想到了邵秦。
果不其然,不知道是邵秦的態度太平淡,還是這種安靜的環境太適合人發呆,不一會他就舒坦多了。
把吃光了的冰激淩盒放一邊,他就問邵秦,“能睡嗎?”
邵秦就說,“我還有點字沒寫完,你睡就是了。”
周乘風就躺了上去,先是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後來是往左翻,再後來是往右翻,最後閉上了眼睛,在劈裡啪啦聲中,試圖讓自己放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劈裡啪啦聲就結束了,然後是電腦的關機聲,椅子輕拿輕放的聲音,門吱扭的小聲開啟聲,廁所裡嘩啦啦的洗漱聲,然後,邵秦帶著撲麵而來的奶香味,就躺在了他的身邊。
這家夥顯然沒躺下,而是支著胳膊睜著眼打量著他,周乘風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目光走到了哪裡,然後他聽見邵秦嘟囔了一聲,“彆多想了,睡個好覺吧。”
這家夥才躺下,不多時,就勻稱的發出了小呼吸聲。
周乘風睜開眼,就瞧見在旁邊睡得四仰八叉的邵秦,大夏天的,屋子裡就一台電扇,邵秦也沒蓋東西,就穿了件背心褲衩,四肢都攤開了,睡得那叫一個瓷實。
周乘風就有點羨慕。
他睡不著,在那兒看了半天,就發現了新大陸,邵秦是真白啊,月光下都跟發著光一樣。湊近看看,又發現邵秦脖子下麵居然有顆小黑痣,平時都沒注意過呢。再近些看看,還發現邵秦好像比例跟彆人不太一樣,嗯……胳膊腿特彆長,明明自己比邵秦高個五公分呢,覺得腿好像沒他的長。
周乘風一時間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個短腿的現實,忍不住把腿伸直了,比一比。結果離得有點遠,比不出來。
他就又往邵秦那靠了靠,還把邵秦的胳膊給偷偷移開了,自己躺在了他身邊,腰沒對齊!
他又往下挪了挪,讓兩個人的腰平齊,然後伸直了腿。
邵秦問,“你魔怔了?”
周乘風猛然抬起了頭,就發現邵秦看二傻子一樣看著他。他僵那兒不動了。
邵秦乾脆一骨碌爬了起來,坐在了他的對麵。周乘風心裡直打鼓,心想你要是問我剛才我在乾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的。
卻聽見邵秦衝他說,“聊聊吧,你心裡不好受是不是?”
周乘風其實不太想說,都是家裡人,他不想說他姐姐不好。他拽了拽頭發,就說,“沒事,我就突然發現,腿好像沒你的長。睡吧。”
他說完就想躺下,然後又聽邵秦說,“哎,那你想要個擁抱嗎?”他愣了一下,就聽邵秦又說,“我小時候去跟我爸要錢受委屈了,就喜歡找個犄角旮旯待著,其實不是願意鑽牆角,是幻想有人能抱抱我。你要不要?”
周乘風沒動。
邵秦又說,“那你抱抱我行嗎?我媽找了新男朋友了,可能要結婚了,以後我就真是孤家寡人了。我雖然挺討厭她的,可有時候很依賴她,因為覺得,即便她再不好,隻要在這裡,我就是有個家。可她嫁人了我就沒有了。可他丫的,我卻不能反對,我……”
他沒說完,周乘風就扭過了頭,一把把他抱住了。
周乘風隻覺得明明燥熱的夏天,突然間涼爽了下來,整個人也覺得安心了,嘴巴裡卻不承認,在數落邵秦,“你怎麼那麼囉嗦呢,就這點事,傷感什麼呀,她嫁人了也是你媽,而且你還多了個繼父,多好。都高三了,你怎麼跟個小孩似的,算了,我就讓你抱一下哈。”
邵秦拍拍他後背,嗯了一聲。
月光下,他倆就像是倔強的小獸,彼此都有著挺直的腰背,在這一刹那,慢慢地,把背軟了下來,擁抱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