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看著他如此狼狽,臉上都帶了笑。
其中姓李的那人笑著說:“定遠公孤身歸朝,卻被聖人委派了統禦禁軍之責,她能用的不過這衛行歌和他手下五百兵,也不知道她找了一整日也沒找到的人這麼一身酒氣去了,她還能有幾分好氣度。”
宵禁已起,黑甲軍士們持令牌飛馳於道上。
衛行歌無力獨自騎馬,他坐在一個兵士後麵,皺著眉低聲說:“一會兒,無論元帥如何罰我……”
那兵士笑著說:“純鈞將軍放心,我們轉身就走,絕不求情。”
“那就好。剛剛那些人,你們都記住了麼?”
“如將軍安排,都記下了。”
“最遲明日午前,將東西都準備好。”
“是,將軍。”
終於行到了定遠公府門前,衛行歌幾乎是跌落下馬,解下腰間佩刀,他努力站定,大聲說:“定遠軍純鈞部衛行歌,求見國公大人。”
消息通傳進了府內,隻穿著中衣的衛薔看了眼開著的窗,窗外的風冷冷的,帶著一股濕氣。
她把手裡的藥吞下去,站起來放下杯子說:“就讓他在外麵跪著醒酒,彆臟了我府中的石頭。”
“是。”
那傳了消息的仆從剛走出住院,一回身,看見正房的燈火已經熄了。
國公府門口,兩盞“定遠”燈懸在簷下幽幽亮著,衛行歌跪在台階下,一動也不動。
後半夜下起了雨。
雨水打在身上,衛行歌動也不動。
穿著蓑衣的更夫提燈而過,被他嚇了一跳。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天似乎是亮了,卻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雨水接天而來,不止何時可終。
定遠公府所在的旌善坊住的多是豪門著姓,坊中路上車馬往來不絕,青石路上的積水飛濺到衛行歌的身上,他也分毫不動。
北疆少雨,一早起來看見下雨,衛清歌開心得不得了,赤著腳打著傘,還想去水渠裡踩水,衛薔告訴她衛行歌正跪在府門外,她臉上的歡喜頓時都散了。
衛薔開著窗,一枝正開的新桃橫在窗前,委委屈屈地滴著水。
她用手指輕彈了一下花枝,對衛行歌說:
“讓他先去把該做事做了。”
於是,這一天的上午,整個兵部都看見了衛行歌渾身濕透,一瘸一拐地來交接了他去博州的差事。
那位李主事看見他,連忙問他是怎麼了。
衛行歌一言不發,濕冷了一整夜,他的臉上泛著青白,像鐵水澆築出來的。
辦完了差事,他回到國公府門前,又跪了下去。
歸德郎將跪在定遠公府門口的事情被無數雙眼睛看見,被無數張嘴傳了出去。
有兩位郎將聯袂而來,為衛行歌求情,他們倒是衛行歌在東都難得有真情分的同袍。
定遠公沒見。
其中一位麵白的郎將說:“你們好歹灌他兩口熱水,衛郎將他是有功於朝之人,若是身子真有了什麼長短,乃國之不幸也。”
衛清歌抱著劍坐在簷下,看看他們,又看了看衛行歌。
兩位郎將苦勸無果,強行給衛行歌披了件油布鬥篷還是走了。
他們一走,衛清歌就過去把鬥篷撤了下來。
衛行歌還是一動也不動,隻一雙眼看看撐著傘的女孩兒,臉上似乎有笑。
趁著女孩兒靠近她的時候,他說:“清歌莫氣,待事了,我請你吃大肉硬餅可好?”
“哼!”
申時,有內侍捧著皇後的旨意來請定遠公入宮。
定遠公吃著竄了羊肉丸子的熱湯餅笑著說:“我一外臣,非朝議,非文思殿宣召,天都快黑了,進什麼後宮?”
竟然真的就抗旨不遵,把內侍連人帶東西給轟出了定遠公府。
等皇後的第二份旨意來了,讓定遠公不得再折磨朝臣,衛薔看也不看,聽也不聽,連府門都沒讓內侍進。
才過了一天,定遠公又大大地落了皇後的麵子。
明眼人立刻就想到,這是皇後和秦尚書一派想借著歸德郎將下定遠公的麵子,卻被定遠公給打了回來。
入夜的時候,雨還沒停,衛行歌跪了已將近一日。
雨落聲裡,一陣馬蹄疾響,是又有人踏雨而來。
“喲,這不是我們小衛將軍嗎?看這好腰好背好身板兒,我下次給你寫話本的時候,就讓你用這個姿勢來個老漢推車。”
來人穿著鬥篷,下了馬到了定遠公府門前一摘鬥笠,露出了一張如玉似的臉。
“去跟你們國公說,她表弟秦緒秦如端來看自己的好阿姐,她要是連我也不見,我就陪著那衛呆子一起跪水裡了。”
片刻之後,有人提著燈籠打著傘,急匆匆把秦緒迎了進去。
衛薔正坐在榻上對著燈看禁軍名冊,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漸進,然後有人進了房中,一息之後,那人朗聲說: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沒想到我的阿姊竟是這樣好腰好腿好~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