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還未滿十四歲的衛薔預料到這場雪災會讓蠻人南下,便早做準備,春天之前,她帶人殺了幾個趁著雪災侵占田畝的當地豪族,有了糧食就拉著附近村中百姓入夥,又火並了麟州黃河一線的數個作惡多端的匪寨。
開春,蠻族果然南下,衛薔並沒有拿自己手裡這三瓜兩棗去對蠻族以卵擊石,而是竭力庇護了投奔自己的百姓,失了主帥內鬥不休定遠軍被蠻族一擊而潰,麟州、府州兩地府兵也難抵擋蠻族的騎兵,衛薔采取“強敵則避,中敵則擾,弱敵則殲”的方法吞下蠻族小股騎兵,也趁機收攏了一些定遠軍和府兵的潰軍。
太原被毀,長安被燒,皇帝逃亡洛陽,蠻族占據了包括麟州在內長城以南十餘州的土地,隨時還可能再次南下,也在這個乾寧十四年的春天,衛薔有了能戰者過千的隊伍。
兩個一無所有的孩子,一個重新有了家,一個重新有了念想。
抬起頭,衛薔看見了洛陽的天,她笑著說:“對,我家燕歌其實也是個如我一般的大人了,不僅能建功立業,還能自得喜樂,天色還早,燕歌,要不要與我出城賽上一段兒?我今天可是把馬兒的草料錢給要出來了。”
她興致勃勃,衛燕歌卻道:“家主,顧師說過,但凡飲酒,就不能騎馬。”
衛薔“哦”了一聲,左右看看,又笑著說:
“予歌說過的,我竟差點兒忘了,可見是於家那酒太薄了。燕歌,你說予歌為什麼總怕有人騎馬摔斷脖子呢?還總拿什麼斯家娘子老子女兒都摔斷脖子死了來與我說。”
說著便笑了,笑完,她搖了搖頭道:“罷了,那我們這兩個喝了酒的就慢慢走吧。”
衛燕歌默不作聲,她其實沒喝酒,不過她不會說的,她想跟家主一起走,不管在哪兒,麟州也好,雲州也好,洛陽也好,天涯海角也罷,她都可以跟在家主身邊一直走。
“說起來……你的名字是予歌起的。”衛薔長出一口氣,空著的手拂過道邊的垂柳。
衛燕歌又點了點頭。
她的名字是顧師起的,整個北疆,除了衛薔之外,也隻有她自己曾親眼見過顧予歌。
那個戴著而紗,啞了嗓子,卻依然能大聲笑的女子用左手寫了兩個字:“燕歌”。
就成了她的名字。
“家主,您要去祭拜顧師,能帶我一起去麼?”
“好。到時候不管你在北疆還是洛陽,我都喚人叫你去長安。”
洛陽街巷繁華,這次衛薔她們兩個從於家出來的早,路人也不用趕著宵禁,不少人都看見了衛燕歌那雙藍色的眼睛,嚇得紛紛避開。
衛燕歌恍若未見。
“家主,魚腸部傳信,已經抓住了那隻鳥的尾巴,今日也許就能抓住那隻鳶鷲。”
“嗯?也許?承影將軍居然還有這麼不篤定的時候?”
衛燕歌臉上素來少有表情,此刻卻更謹慎了些,說道:“家主,魚腸部一百多人在東都查了三日,查到那鳥有九處藏身之地,甚至有一處就在裴府後門,賃下的時日早在一年之前,此鳥極其奸猾,從前越管事說南吳的不留行秩序分明,短短幾年就成了氣候,魚腸部隻是勝在紀律嚴明,單挑出一個人未必是白鷺鴻鵠的對手,此次魚腸部諸位與我都長了見識,我們沿著十幾條線一路清查,每一條線所給出的那鳥藏身之地都不相同,這等手段我等聞所未聞,實在不知會不會有第十第十一個藏身之地,可又怕此人已經得了風聲離開東都,才決定在今日查剿這九處,城門處行歌也都派了人守著。”
“聽你這言語,那人大概就是無所不在又無跡可尋……嗯,倒也不出我意料,說起來,我已見過那人兩次,當初在南市茶肆,我就應該將那人當場拿下才對,可惜我顧慮會讓邊市一事橫生枝節,才去找了林家。”
衛薔搖了搖頭,事有輕重緩急,她當日隻能選最重最急的,如今後悔也已晚了,她的刀被她插在了馬鞍下,她想摩挲兩下刀柄卻摸了空,最後摸了摸軟軟的袖子又說道:
“他藏身的本事如此高明,在洛陽幾次行事卻粗糙的很,燕歌,你以為這是為什麼?”
“家主,那鳥似乎有意避著你,至於為什麼,我實在想不出。”“狼王”能在田野和草原上覓蹤殺人,在洛陽城中去忖度一隻南來的鳥是如何想的,對她來說實在有些艱難。
馬蹄聲疏疏地從身後傳來,衛薔有拽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我總覺得那鳥在大梁有大圖謀,也許並非隻是大梁。”
道化坊毗鄰洛陽最大的煙花之地溫柔坊,來往除了去溫柔坊細品溫柔的嫖客,也有些姿容曼妙的姑娘。
一個穿著錦袍的公子哥帶著幾個仆從歪歪斜斜進了道化坊,一看就是已經在溫柔坊裡泡了幾天,骨頭都泡軟了的。
“彆扶我!”避開仆從的攙扶,公子哥笑著撲向了一處屋舍的門前,“香奴,香奴你快出來!”
咣地一聲,他腦袋砸在了門上,被仆從們搶著去扶了起來。
恰好一穿著水紅色石榴裙的女子款款而過,見此景,不禁笑出了聲,一把團扇遮了大半的臉,額上花鈿輕顫,精致的眉眼如畫一般。
公子哥眯著眼看過去,笑著說:“小娘子,你在溫柔坊哪家掛的牌子,我明日,就去找你!”
說話時,他一雙眼睛從姑娘耳朵上的銀珠看到她的裙下腳上,全然一副露骨色鬼的模樣。
“公子,我們明月樓上有明月台,奴家等著您這酒中仙。”
那姑娘走了,公子哥看看她的背影又吵吵鬨鬨了數十丈遠,終於,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停下了腳。
一個仆從無聲地翻過牆,門從裡而打開,公子哥一腳邁進去,哪還有半分醉到腳軟的模樣?
可屋舍裡裡外外都是空的。
“隊長,那人不在此處。”
公子哥打扮的人正是魚腸部一支小隊的隊長,他皺著眉頭,總覺得有何處出了紕漏。
這時,一人從水井中爬上來,道:
“隊長,井中沒有通道,隻是在一塊石頭上發現了一根炭條。”
“炭條?”電光火石之間,隊長恍然大悟,“快,去追剛剛那紅裙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