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杜少卿,千杯不醉如玉似的人物,今日臉頰耳朵都紅了個徹底。
“癡心妄動,也不知到底動了誰的心。”
掏了錢讓店家退下,杜明辛仍覺一心鼓噪難消,握著手中鑲金帶寶的狼牙,掌心又燙又涼。
隻是如何也不肯鬆開。
衛燕歌騎馬回了定遠公府,一進門就看著衛清歌帶人抱著幾隻小羊羔。
衛清歌也看見了她,抱著羊噠噠噠泡了個過來,小羊羔細細地“咩”了一聲。
“燕歌,家主要讓那些小孩兒在府中養羊!”
七十四名世家女中最大的也才十七歲,還有兩個月滿十八的衛清歌揚眉吐氣,開口閉口叫她們“小孩兒”。
還真學了衛薔叫她們的語氣。
衛燕歌在小羊羔頭上摸了一下,說:“今日府中沒有人要來看她們嗎?”
“有,不過除了裴大人家主都拒了,裴大人在府裡吃了午食也沒走,家主一直留他在書房議事。薛洗月是薛將軍的堂妹,家主說她是個能乾活的,我就讓她去盤點庫房了。”
衛燕歌點了點頭,道:“我已跟霄風閣說好,他們暗中為我們護衛外圍。”
她帶回東都的承影部一百多人總不能全帶進城中,那定遠公府就更亂了,魚腸部還要繼續清剿東都城中的不留行,她家元帥也不希望魚腸部在東都輕易暴露,那就得動用林家多年來在洛陽經營出的釘子,那些釘子分散在各家,在如今滿東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倒是很趁手。
衛清歌聽了長出一口氣,真要承影部一百多人也都進國公府,她光操持穿衣吃飯怕是就要累到掉光頭發。
見一人懷裡的羊羔在掙紮,衛燕歌接了過來,和衛清歌帶著人一起去了後院。
“家主去後院看過,除了讓那些姑娘養羊,可還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雞仔、小兔我們也都弄了一些,家主說後麵操練場長滿了草,正好讓她們放羊,也活動一下筋骨,澡間的事也都做好了,今晚開始輪著洗澡,再就是衣物之類,家主說她們還沒去北疆,暫且當成是書院裡的學生,日常開銷皆按此例……哦對,家主說崔夫人來之前讓你教教她們。”
衛燕歌的腳步一停:“我教她們?我能教什麼?上陣殺敵?”
衛清歌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麼問家主的,她說你教什麼都行,反正就六七日光景。”
洛陽到河中府不到五百裡,加上中間渡河,信使快馬一日便可,隻是崔夫人動身準備再加路上行程,怕是要有個五六日才夠。
進了後院,隻見幾個年歲很小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看著草籠裡的小雞,有幾處窗子原本開著,一見有人進來就立刻關上了。
衛清歌將手中的羊羔放在地上,大聲說:“這幾隻羊也是給你們養的,養大了能吃肉。”
她最後那個“肉”字著實氣壯山河,小雞小羊小姑娘都抬頭看她。
衛燕歌察覺到有窗子被打開了一條縫,便蹲下對那幾個看起小羊的小姑娘說:
“你們可以摸摸它。”
裴盈正在這些孩子中,大著膽子摸了一把小羊,小羊“咩”了一聲,她嚇了一跳,又“咯咯”笑了起來。
她膽子不小,也不怕衛燕歌的藍眼睛,在衛燕歌旁邊蹲成一小團,說:“阿姊你是不是將軍呀?”
“是,我在定遠軍中領承影一部,專司斥候一事,你可知道什麼是斥候?”
當然也有來不及傳信就狂追了蠻王親弟弟七天七夜直到把人砍死的時候,不過這事衛燕歌從未放在心上罷了。
裴盈眨了眨眼睛說:“不知道。”
衛清歌“哼”一聲揭穿她:“我們家主不是吃著午食給你們講了一個時辰的‘承影將軍萬裡追蠻,千丈風沙狼王斬敵’嘛?你為了聽故事連阿爹都不要了,怎麼又說不知道!”
才十二的小姑娘實在機靈,知道衛清歌也是孩子脾性不足為懼,抓住衛燕歌的衣擺說:
“將軍阿姊,阿薔姐姐沒講完,讓清歌姐姐來講,可她講了兩句就跑了。”
還告狀呢。
衛清歌叉著腰說:“我說了等燕歌回來讓她給你們看那兀骨突的狼牙,燕歌燕歌,你快給她們看看!上麵有藍寶石,和燕歌眼睛顏色一樣,是家主特意留給她的。”
說起此物,衛燕歌微微低下頭,又抬手去摸羊。
“……已不在我身上。”
“去哪兒了?”衛清歌問道。
幼狼耿直發問,問了一個狼王答不出的難題。
狼王該如何呢?
她站了起來,拍拍手道:“家主既然讓我教她們,總該讓她們知道我的本事,清歌,不帶兵器,你我打一場吧。”
嚇得衛清歌連忙抱著劍退出去十幾步,幼狼夾著尾巴跑了,衛燕歌又蹲了下來。
裴盈看見她臉色有點微紅,一雙藍眸像是被水洗過,忍不住說:
“阿姊,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是第四個當麵誇我眼睛好看的人。”
說完,衛燕歌笑了,她撲敵如狼,行走如風,此刻笑起來卻像是賀蘭山雪水初融流下來的溪。
裴盈還沒見過賀蘭山,她隻覺得真好看。
深夜,上陽宮裡四處都透著死寂,那些從世家來的姑娘還沒被這死寂吞了便離開,也帶走了上陽宮裡久違的絲絲鮮活。
上陽宮總管胡好女是個極為會做人的人,這宮室空置多年,好東西還是有的,他的屋中卻一件擺設也無,隻一條鞭子被擺在架子上。
那是先帝禦賜的。
平日收了那麼多的禮,誰也不知他到底藏在了何處。
因為蒲團上生靈芝一事,聖人雖然沒有明令申斥,胡好女還是自己去領了四十杖,挨了這一頓打,他回到上陽宮隻能趴在床上忍著痛迷迷糊糊地睡。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一陣恍惚。
小太監沒給他將燈熄了麼?
看向燈下,他猛地一驚,燈下那人笑著說:
“一彆經年,阿女你風采依舊啊。”
這笑一如多年之前,胡好女長出一口氣,手從枕頭下抽了出來,緩聲道:
“多年不見,衛小郎仍是這麼愛捉弄我。”
坐在上陽宮總管房中燈下的正是衛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