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薔轉頭看一眼窗外,笑著說道:“到時戰事好轉,豐州就緒,再來一隊烏護商人出沒於太原,邊市之事萬事齊備,隻是被卡住不能交錢……裴大人,你是不打算讓那些貪利好財之人安然過節了。”
既然投身定遠公,裴道真自然一心為其著想,北疆變數頗多,能早些將錢收到手中自然是好的。
“國公大人,我亦想過找一親近世家,讓他多多帶了銀錢去往北疆,此家必急功好利又行事謹慎……”
衛薔重又看向他,輕聲道:“你看中了陸家?”
裴道頷首道:“下官心思瞞不過國公大人。”
手指在桌上輕敲一下,衛薔搖搖頭,裴道真果然能與她想到一出:“再過幾日,就會有聞邊市之事而越北疆的商隊到太原。”
聞此言,裴道真是大笑一聲:“分明是國公大人也不想讓陸縣公安然過節了!”
說到過節,衛薔突然想起一件私事。
“裴大人,佳節將至,您要不要接阿盈回去過上一日?或者,我設宴請夫人來……”
吃了兩日崔姨的軟飯,衛薔也敢將“設宴”二字脫口而出了。
裴道真一愣,連忙站起來行了一禮,道:
“多謝國公體恤內子,此事不敢勞煩國公。”
他直起身,也知自己剛剛有些唐突,緩了一下才道:“內子乃一多情之人,阿盈又甚是依戀其母,若是阿盈還在東都未走,她見了一次定會再想第二次,也讓阿盈平白多了些牽掛。”
內子思女欲狂,裴道真如何不知?
可他更知自家女兒前途已定,該將心思放在學業之上,女兒非男兒,卻走了男兒也未必走得下去的路,唯有自強自身方為第一要務。
須知他來往定遠公府如此頻繁,衛薔每每讓他見見女兒,他也不過隻見了兩三次罷了。
雖然心中還舍不得幼女,裴道真也已將之看作兒子一般,更願其羽翼強健不懼風沙。
見裴道真實在不肯,衛薔隻能不再提起此事。
“對了,裴大人,我還有一私事,那大理寺少卿杜明辛,其人如何?”
裴道真忽而一笑,從袖中抽出一信箋。
“國公大人,此事我早就有所準備,杜少卿為人稍有放誕,卻不失祖上風骨,這信上所寫皆是我使家人問來他在東都城中種種傳言。”
衛薔將信展開,隻見第一行就寫著:
“斷袖。”
……
休沐日,伍顯文難得去了恩師府上。
如往常一樣,竹林處一眾寒門出身的大臣正在痛罵世家。
他恩師也如往常一樣坐在亭中下棋,契塵和尚與恩師相對而坐,竹葉聲掩住了近在咫尺的世事紛雜。
一人攔住他,道:“伍侍郎,久未在恩師府上見你,前些日子我一堂兄正在說續弦一事……”
伍侍郎眨了眨小眼睛。
若是從前,他必要掏一筆酒錢出來,細細聽這人如何誇誇他那堂兄,如今卻不必了。
見他徑直往薑清玄處走去,那人一迭聲喊他。
薑清玄放下棋子,見伍顯文站在一旁,笑著說道:“你又不肯學棋,怎麼有閒情來看我對弈了?”
伍顯文又眨了眨眼,他倒也不是對下棋有了興致,而是突然覺得那些從前他相談乃至附和之人言談乏味,說是壓製世家,可所說之策無一可行,說世家巧取豪奪,可說話那人亦在家鄉大肆買田置地,還稱佃戶為刁民,也有清廉寒酸與他仿佛的,開口子曰,閉口聖人言,卻指望一篇文章就能罵的世家跪地拜服。
他在自己來慣之地繞林而走,竟不知自己可在何處安置此身。
定遠公府中幾乎少有人說無用之言,自定遠公府以下,連那抱劍的小丫頭都是每有言,必有行,他隻找個角落靜坐著,竟也比此時安然百倍。
“恩師,弟子心中有一難題,想求恩師解惑。”
薑清玄看著自家這極聰明也極耿介的弟子,道:“若是算題便罷了,我年事已高,頭眼昏花……”
他對麵坐的契塵和尚抬起頭看這自稱年事已高頭眼昏花之人,剛剛,他可是一目一目算的旁人中盤認負。
“恩師,此題並非算題。”
薑清玄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道:“那你說吧。”
“請教恩師,您以為定遠公與世間男子比,如何?”
薑清玄緩緩放下茶盞。
契塵和尚本執一子將落,手也在半空一滯。
“世間男子?世間男子何其多也,你將定遠公與何人比?”
伍顯文小心看了眼自己的恩師,低聲道:“恩師在弟子心中……”
“罷了,你此時誇我,就是要我以自身比定遠公。”
聽薑清玄如此說,伍顯文竟點頭道:“如此說也算分明。”
垂眸看著麵前黑白子交錯,薑清玄徐徐歎了一口氣:“人心難算,你終究還是問了我一道高深算題。”
竹林對麵有人在吵嚷著什麼,卻越發顯得此處靜謐。
一陣風起,驚得竹林震動。
風歇後,薑清玄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弟子,一字一句道:
“我若有事相托,定不會托與定遠公。”
隨手拿起一子,他又轉回到棋盤之上。
伍顯文瞪大了眼睛,又聽自己恩師徐徐說道:
“若有人因我所托便可舍了身家性命,我必寢食難安,所以,我素來不喜如定遠公那般之人。”
“啪。”
黑子落在棋盤一處,薑清玄搖搖頭道:“此局我輸了,再起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