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如你。”
衛薔先隻說了這四個字。
片刻後,又說道:“此事不必再提。”
衛燕歌緊握手中紈扇,另一邊膝蓋也磕在了地上。
“阿姊,兔窩兒求你。”
衛薔一怔。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們兩人還是麟州山雪中兩個掙紮著下山的小孩的時候,在她們都失了家的時候,衛二郎管裹著熊皮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兒叫“兔窩兒”。
直到幾年後破敗的長安城裡一個女子哈哈大笑,說:
“這等黑發藍眼的美人本該受千萬人追捧,林n你竟然這般暴殄天物?燕歌,你就叫燕歌,隨了林n的姓。”
林n真名叫衛薔,兔窩兒就改名叫衛燕歌,那之後不久,一對雙刀取了兩隊蠻族的腦袋,一個活口不留,兔窩兒這名字就再沒人提起。
如今定遠軍的新兵總覺得國公大人生來英明神武,承影將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忠勇果敢。
再無人去探尋那段最初的相守歲月,是滿腹仇怨的無眠、跌跌撞撞的前行和懵懵懂懂的跟隨。
那時候,兔窩兒管這衛二郎又或者林n,又或者是失名失姓一孤兒,是叫阿姊的。
其他人都無聲退了下去,隻有衛清歌與衛行歌守在了院門口。
看著衛燕歌,衛薔幾乎要歎息。
“燕歌,你久經沙場,早不是那等以敵血洗仇怨的意氣之人,更不會以私心害公,為何突會有此想?”
“我並非突有此想,身為斥候隻能遙遙看著蠻族,卻不能揮刀將之衝殺……”
衛薔忍不住道:“那兀骨突被你追了七天七夜,難道是被雷劈死的?”
衛燕歌動也不動,隻說:“兀骨突探查到百姓遷徙之所,實乃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阿姊,斥候殺敵與主軍不同,這本是您教我的。”
相識相伴這麼多年,是同袍,是部屬,亦是親人,這是第一次,衛燕歌求衛薔。
衛薔不能不鄭重對待,可正是因鄭重,才更要為衛燕歌考慮。
蠻族內鬥之後,或今秋或明春,有了世家給的軍費,衛薔就欲攜十三州之力將昔年南下滅定遠、毀太原、燒長安的蠻族幾部全殲之,力求畢其功於一役。
此番決戰,衛燕歌離了承影部,就是將她全部心血儘數拱手讓人,於公於私,衛薔又如何舍得?
“此事我不會允你,你是一部主將,調動任免乃是大事,我也不會在洛陽空口白牙說許你所想。”
衛燕歌還是跪在地上不動,一雙藍色的眼如北疆秋日時的天:
“阿姊,哪怕隻一次,我想陷陣殺敵。”
說話時,衛薔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雙刀,終究又一歎,拉住她的手臂要她起來:“待你回北疆,我會寫信給其餘各部,此事要眾議。”
知她終是退了一步,衛燕歌有些愧疚地低聲道:“我知元帥已為我讓步,想陷陣殺敵之言,乃是兔窩兒當年與二郎應承過的。”
“你還應承過我老老實實呆著行歌他們回去睡覺,不還是穿著件破皮襖混進蠻人堆裡去了無終縣找那趙曜?你應了我的話多了!要是都做到了也輪不到你當這承影將軍,彆與我在這做情深之態,真要記得昔日允諾,就該記得我當初是如何將承影部交在你手上的。”
手上施力,衛薔終是將衛燕歌拉了起來。
片刻後,衛燕歌拿著那紈扇從書房出來,走到院門外,看著守門的兩人都有話要說,她先讓清歌進去幫衛薔將寫好的扇麵都收了,才對行歌說:
“我妄議軍職調度,攜私心議公事,又欲棄職,讓元帥憂心,依軍法杖八十,真打完八十我在東都無法效命,先打五十,回了北疆再打八十。”
聞言,衛行歌皺眉道:“燕歌,你本不該……”
“莫要多言,你來行刑。”
衛行歌又低下頭,跟著衛燕歌往偏院去了,他幾次回頭看向院門,反倒更像是將要挨打之人。
“刀鋒所向,黑水白山”又被仔細看了一遍,隨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一旁。
自己解了外袍趴在凳上,衛燕歌深吸一口氣。
第一下刑杖重重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心思卻去往了他處。
“阿姊,您許過很多人,說要用親手砍下的蠻族人頭祭奠他們,可您已不宜親上戰場,就讓兔窩兒替您去吧。”
皮肉之痛,衛燕歌恍若未聞,她抬眼看向比自己眸色淺淡幾分的天。
“那些徘徊在陰山內外不肯離去的冤魂,爾等可能聽見?衛二郎許了你們的事,已竭儘其所能,數千日夜間她被一顆殺心侵擾折磨。”
一杖又一杖,衛燕歌咬緊了牙關,隻有心中之言在反複默念。
“衛二郎至今殺不夠的蠻族,從此後有我衛燕歌替之,若未夠數,乃是我力有不逮,與人無尤,爾等若要怨怪,自找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