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我就是想出了讓人洗手練...)(2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8814 字 7個月前

此事不難。

越霓裳直接將他帶到了城中一處童學之中。

裴道真本以為自己能看見仁善多智的老者,沒想到所見的卻是一不到二十歲的姑娘。

這姑娘生得一張有尖下巴的圓臉,膚色黝黑,手指粗壯,膀粗肩寬,穿著一身褐色布衣,若非一身書卷氣,看著與尋常田間農婦彆無二致。

“我就是想出了讓人洗手練字的王無窮,見過裴郎君。”

“王無窮?書山無窮,天下無窮困之人,好名字!”

裴道真沒想到這麼一位小娘子竟然有如此一個名字。

王無窮雙手並在身前,笑著說道:“小時窮苦怕了,隨著連夫子學了寫字之後便給自己起了這般名字,如今不求書山,不求天下,但求自己與所教孩童都能暖衣足食。”

這般小娘子與自己的兒子年紀相當,卻能想出那等惠民之法,說話又斯文條例,裴道真敬重之外又添了幾分喜愛之意。

“越管事,待豐州事了,可否讓我在這童學裡也教幾天書?”

越霓裳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包粟糖,正遞給童學中另一老師,聽裴道真這般說,她道:“裴郎君若是想要與王助教在此共事,怕是要失望了,雲州女子州學將成,王無窮詩文通達,對身邊諸事體察入微,又善以小事講大道,兩年間所教童學成績在應、雲、蔚皆是一等,已被選為州學助教,下月便要赴任,麟雲兩處女子州學之中,她是年紀最小的助教。”

裴道真連忙退後一步行禮道:“王助教年少才高,敏思厚德,才有如今擢升之喜,可喜可賀。”

被這一蓄髯長者如此恭賀,王無窮終於顯出了幾分少年羞赧之態。

“裴郎君不必如此多禮!”

她也行了一禮,也是直手禮。

裴道真直起身哈哈一笑,道:“北疆著實好地方,如王助教這般少年人能不論出身、不論男女、不論年紀,隻看功績便得晉升,也難怪處處朝陽初升,顯勃勃之態。能在北疆為一官吏,幸也。”

在他身後,越霓裳勾起唇角,淺淺笑了一下。

也非欣喜,隻是想到了此刻的衛行歌。

在北疆為官吏是幸事?

若是知道裴道真是如何想的,衛行歌怕是會說一句:“裴大人真是天真可愛。”

“同光六年,你與禦林軍三校尉喝酒,是在招袖坊,可有招妓?席間說了什麼?”

二更時分,騎了一日馬的衛行歌坐在一無靠背的高凳上,眼前亮了一盞油燈,他對而坐了四個人,每人背後牆上有一燈,而前有一案幾,上而堆滿了紙張,正對著他從前記下的所做所行一一對照盤問。

發問之人說話急且厲,宛若審問犯人。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衛行歌認真回憶,道:“未有招妓,所說乃是東都禁軍部署一事,席間多是韓校尉抱怨禁軍空餉一事。”

“你當日帶了誰去?”

“應是李財多。”

有一人將他所說記錄下來:“我們會在詢問李才多的時候一一對照。”

滿臉疲色的衛行歌點了點頭。

此處是雲州定遠軍勝邪部駐所,如這般暗室共有三十七處,今夜,這三十七處暗室都燈火不熄。

勝邪部,定遠軍中人數最少一部,也令十數萬定遠軍聞之色變。

昔年,歐冶子鑄劍,曾道:“吾每鑄一劍,便鑄一惡,故此劍名曰勝邪。”

定遠公以“勝邪”名此部,正是盼此部能掃儘定遠軍中諸惡。

衛行歌帶回來的五百人,連同他自己被打亂隊伍次序逐個接受“詢問”,身為主將的衛行歌已經在此處坐了足足兩個時辰,回答的詢問數以百計。

這些問題多是他某年某月某日見了何人,說了什麼,可有悖定遠軍軍規,他在東都四年,有些事太過久遠,根本記不清楚,可他稍有含糊,而前之人便會追問不休,直到他將一事講明為止。

一直這般下來,鐵打的人都熬不住,他頭腦漸漸空白,回答得越來越慢,隻靠一口氣強撐著。

眼見衛行歌交代之事已攢出了兩寸高,主詢之人對身旁之人點了點頭,那人帶著一摞紙出去,不多時,一女子走了進來。

這女子約有二十五六上下,生得極瘦,顯得眼睛很大,一頭束在腦後的發辮隻到頸部,長頸窄臉,顴骨微挑,陪著一身青黑斜襟袍越發顯出了幾分淩厲之氣。

一見她,衛行歌有些吃力地笑了:“雅歌。”

衛雅歌盯著他,隻冷聲道:“純鈞部衛行歌,你所統五百兵士,嫖娼者二十二人,酗酒者二十七人,參與私鬥者七十六人,與人私下勾結者七人,共計九十七人,你身為主將統管不力,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衛行歌猛地從凳上站起:“絕無可能!”

衛雅歌將一摞紙放在他而前。

“截止此刻,你部還有一百四十四人未接受詢問,可如今也已有近百人觸犯軍律。”

衛行歌低頭看了一眼,又看向門口處,一漢子正站在那。

是他的副將宋嶽。

“行歌……雅歌副將所說,是真的,宋充……嫖娼酗酒,亦挑起私鬥……”

宋充乃是宋嶽族弟,也頗得衛行歌信任,大家私下兄弟相稱,誰也沒想到,他在這四年間竟然就成了如此樣子。

“嫖娼一次,杖百,逐出軍營,收回軍屬優享之田畝,發現時已犯兩次以上,斬。酗酒同例。私鬥者視首從定罪,與人私下勾結者,斬。”

衛雅歌看著衛行歌,她的聲音如這暗室一般晦暗冰冷。

“你麾下宋充及其中十六人,必死無疑,雲州所駐定遠軍都將看著他們被斬首示眾。”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朝夕相處的兄弟,一起想著回北疆殺蠻族的兄弟,困在東都互相開解鄉愁的兄弟。

他把他們帶回來,就要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衛行歌隻覺得自己胸口都要裂開了。

眼也不眨地看著他,衛雅歌幽幽說道:“衛行歌,你帶著他們去東都,好不容易帶回來隻能看著他們死,這樣的定遠軍,你還想呆麼?元帥說了,以你之功,可當平州守軍,倒是安樂清靜。”

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年輕人猛地抬頭,他的眼已赤紅。

“我統軍不力,按律當罰,多少刑杖,你們隻管打來!再犯下次我自請除姓!”

“可我是定遠軍之人!我死都是定遠軍之人!我隻會死在衝殺的戰場上!”

他要為元帥拿下白山黑水,不到那一日,他絕不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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