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一旦快起來, 僅剩的那兩分愜意便沒了,兩日後到了東都的時候,秋葦兩條腿內側之前騎馬磨出來的繭子又被磨破了一回。
長夏門外, 已經被顛到昏天黑地的女人突然精神了起來。
一勒韁繩,她看向不遠處的城門。
“當年逃難時候, 定鼎門是給世家皇族走的, 有些錢的就可以走這裡,再窮苦些就進不去了,隻能整日被驅趕到彆處。”
聽秋葦這麼說,柳般若也看向城門。
當日受儘了屈辱的女子到了這裡,心裡應是隱隱有兩分喜悅的, 因為苦難終於結束了,可誰又能想到呢?人心鬼蜮,翻臉無情,等著她的就是一條死路。
柳般若翻身下馬, 秋葦茫然被她拉到地上, 又攥住了手。
“我拉著你進東都, 不會把你扔在這城門外麵。”
“唉?唉?”
看著穩重冷冽的柳訊官還有幾分年少氣性, 這些日子秋葦早就知道了,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拉著自己往城門走去。
秋葦隻覺得自己一張老麵皮都要掛不住了。
兩匹馬都有後麵的人牽著, 秋葦蒸了兩下,幾乎要以臂遮臉。
因著之前韓家闖門之事,城門各處把守之人都多了幾倍, 看見是定遠軍的令牌, 守門之人抬頭看了一眼, 隻看見了七八穿著黑衣的女子和三四男子。
秋葦看他神色,以為他會說些什麼, 沒想到他神色一斂,便讓他們進去了。
洛陽城內果然繁華,卻也能感覺到有緊繃之意,衛兵、禁軍來來往往,行人都低著頭。
跟著柳般若一路往北,終於到了旌善坊前,秋葦就看見有車駕堵在了坊門前。
柳般若看也不看那些車馬,又以腰牌示人,坊衛早認出了她,笑著說:“柳訊官您回來了?清歌姑娘前日就與我們打了招呼,世子天天進出問過呢!”
每日跟秋葦學,柳般若也會了幾分客套,竟然笑著行了個禮說:“勞煩各位了!”
“柳訊官客氣!”
在旌善坊門前呆久了,這些坊衛哪裡不知道定遠軍裡越是這般的訊官就越是端方謹慎?得了個笑臉,他們著實受寵若驚。
另一旁,雕畫精美的馬車裡突然有人出聲道:
“這位娘子,可否幫我一個忙?”
秋葦轉身看看,見車簾掀開,露出了一個羊脂凝出來似的豐腴婦人。
她掀簾用了一枚長長的金簪,仿佛嫌車外臟濁一般,即使是這般軟聲求人,也帶著矜持傲氣。
秋葦轉身看看,知道這婦人是在喚自己。
不等她說什麼,那婦人便道:“我看你與旁人衣著不同,怕是被人帶來國公府上的,軍規之類硬是管不了你。”
婦人眼力極好,在一群人看到了最不同的那一個,她幾乎是捏著鼻子與這周身嬌嬌俗媚之氣的女子說話。
“請您替我通報一句,我是鄭家大婦人,禮部侍郎之妻,今日求見國公大人,真的是有人命關天之事相求。”
說完,反手一送,掌心托著一枚寶石金簪,簪子很長,分量十足,晴光之下,寶石上光華流轉。
看著那寶石,秋葦忽而一笑。
“這位娘子不必如此多禮,也不必覺得我就喜好這些。”
隻穿了一身素青舊衣的女子坐在馬上,她先是看了看左右之人,然後對著這嵌金鋪錦的馬車微微低頭示意,就跟在那被人喚作“柳訊官”的女子身後進了旌善坊。
柳氏坐在車內,長簪被她扔到了一旁。
自從郎君兒子被帶走,她每日來旌善坊門前苦苦哀求,卻連定遠公的麵都見不到。
不說那什麼伍夫子,她打聽過了,那伍氏就是伍顯文的寡居妹妹,雖然出身微賤洗不乾淨手腳上的泥腥氣,好歹勉強算是個官眷,今日這女子又算什麼?煙視媚行,一身俗媚風塵之氣,竟然也敢與自己這般說話?!
“夫人……”
坐在氣悶的車內,柳氏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她還不能走,不能像上次那般負氣而走,哪怕守,她也要守到定遠公,鄭家滿門男丁的身家性命都被皇後捏在手中,旁人都去求尚書令,可柳氏知道,想要破局,隻能請定遠公出麵。
從鄭裘停職待審到今日,她消瘦了不知多少,一垂手,臂上的多寶金鐲就滑到了腕上。
車外管事還在喚她,柳氏張了張嘴,卻覺得出聲說話也是那般的難,每一日,每一日活著,都比從前更難。
定遠公府簡樸到了定遠軍這些樸素衣著行走其間竟然毫不違和的地步。
隻是牆邊各種花樹長得極好。
柳般若她們回來的時候剛好是午飯時間,進了衛薔院中,正見自家元帥正在算著人數。
轉身看見她,衛薔先笑了。
“聽說柳訊官也是大展威風,將一州刺史罵得口不能言?”
站在門口,柳般若險些被臊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