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此問,一賣魚的婦人大聲笑著說:“是國公靠著一身肝膽與世家換來的!”
一身肝膽?
坐在馬上的衛薔聽見了,轉頭看過去:“這位娘子可說錯了。”
那賣魚婦人之前在康俗坊門前就與定遠公說過話,此時也不怕人,大笑著說:“國公大人一刀劈了於家大門給小娘子討公道我們可是看見了,怎不是一身肝膽?”
高坐馬上的定遠公也笑:“我是有一身肝膽,可在東都弄來些財物,破幾戶家門,殺些叛國逆亂之人,還用不著我的肝膽。”
嘈雜的道旁漸漸安靜下來,人們仰著頭看著定遠公。
看著穿了一身白衣的女子一副精彩眉目都坦然在晨光之中。
看她在笑。
看她摸了摸手中的刀。
“定遠軍的肝膽,在劈砍向蠻族的刀上!”
蠻族,蠻族。
十幾年前被殺戮驅趕的苦痛還在心中,有人已經捂住了臉。
穿著青袍的老儒生流下了濁淚:“定遠軍才是我大梁肝膽!”
“大梁肝膽!”
“定遠軍殺滅蠻族,可要讓我們都知道呀!”
“定遠公!你何時回來,老漢還請你吃瓜!”
“定遠公……”
這些人還不知道就在離長安不遠的綏州,韓氏已經造反,集結數萬人馬要攻打洛陽,也不知道朝廷已經急命大將軍兼領朔方節度薛重連同靜難、順義、匡國、護國、建雄五地節度聯手剿滅韓家逆黨。
新的戰爭已經打響。
而這“大梁肝膽”,大梁已經不敢再用。
之前聖命未絕,崔瑤問衛薔,若是聖人要她留在東都總領平叛一事,調北疆兵馬南下,她該如何。
衛薔笑著說這自然是好事,她有把握三月平叛,可這是不可能的。
孤身入東都的定遠公,朝中各派都以之為刀,他們卻隻敢用這樣的定遠公。
“在東都,我隻是一把刀,人人畏懼,人人渴望,人人盼我死,人人恨我不在他們掌中,世家如此,寒門如此,聖人也如此。”
幸好,她有家可回。
“定遠公!”有一做商人打扮的男子突然道,“我有一女兒能書會算不輸男子,可能去你北疆為官?”
隻見定遠公一招手,大聲道:“隻管來!”
“商人女也可?”
“嫁人了也可?”
“凡天下之人,想來北疆者,儘管來!無論男女老幼,無論出身家世,我許你們安身之地!”
張狂至極!可令人心安。
一女子突然衝到了定遠公馬前,大聲道:“國公大人,我這女兒我實在養不過來,您可要?”
女子手裡一兩三歲的女娃渾身臟兮兮,身上隻穿了一件麻片似的衣服,因為瘦,一雙眼睛大得出奇。
眾目睽睽之下,定遠公一把接過了那孩子用袍袖包裹在了懷裡。
“你的孩子我要,我讓她讀書明理,好好長大,來日也讓她知道,她娘舍了她非是恨憎嫌棄,是珍愛於她。”
女人也清瘦,身子晃了晃,仿佛被什麼打中了一般。
“定遠公!我這輩子都記著您大恩大德!”她跪在地上,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因這一幕,眾人更加鼓噪起來,有人乾脆抱了女兒出來直接放在了定遠公府的馬車上,馬車裡鄭蘭娘正檢查一群小姑娘背《論語》,車上突然就多了個孩子,她掀開車簾,又慢慢放下了。
道旁停著一輛香車,柳氏坐在裡麵,她方才、方才可是看見了蘭娘?
卻不知自己的女兒將那小女孩兒抱在了懷裡。
“阿娘,旁人棄女為求女兒能生,你棄女,因你是鄭家大夫人……女兒終於,再不想走您的路了。”
那小女孩兒還不知道自己被爺娘舍了,怔怔看著鄭蘭娘抱著自己哭,才終於跟著哭了起來。
在衛薔一側,衛燕歌穿了一身藍衣,距離城門還有百丈遠,她就看見了一人。
站在城門邊,杜明辛今日穿了件赤紅的衣袍,懷中抱著一個酒壇,笑著看他家威風凜凜少將軍。
衛燕歌轉頭,就見衛薔對自己正笑著。
“去吧。”她阿姊是這般說的。
藍眼狼王終於一甩韁繩,向城門處縱馬而去。
卻見杜明辛一手抱著酒壇,一手舉了起來。
“燕歌,帶我走。”
衛燕歌側身伸出手,兩人手掌交握的一瞬,她將人猛地拉在了自己馬上,就這般出城門而去。
看著“追”出來做咆哮憤怒狀的杜曉,衛薔笑著擺了擺手。
“杜侍郎不必擔心,你們這自己帶了嫁妝的杜家兒郎,我北疆收下了。”
“定遠公!衛臻!我杜氏與你勢不兩立!”
衛薔大笑,也縱馬出門而去。
杜曉看著她的背影,還在裝模作樣罵罵咧咧,卻不知道,自己成了這世上最後一個當麵當眾叫“定遠公”為“衛臻”的人。
當她再次回到中原,她就隻是“衛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