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元帥, 蔣子吉的心中惶恐至極,科舉之後元帥帶著進士們巡視各州,獨繞過了雲州, 他心中不安,還特意找人去了雲州與新州的交界之地守著, 沒想到今日元帥來了雲中城, 一絲聲息也沒露。
衛薔的腰間挎著長刀,走到場中,她麵上帶著笑。
房梁上的工兵、四下廊中的甲士、還有祁齊身後推著車的漢子紛紛大聲道:“見過元帥!”
“各位辛苦了。”
說完,衛薔看向祁齊:“老祁,你也辛苦了。”
祁齊搖頭道:“元帥能想起我這一把朽骨, 可見我從前做的不錯,得意還來不及,哪裡稱得上辛苦?”
老者看向賀詠歸和他身後那些人,歎了一聲道:“直到昨夜, 還有人說這幾年州衙和各部中的調派一事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我也是實在無法, 乾起了這釣魚的行當。”
祁齊麵上有些失望之色, 不僅蔣子吉是他親自教出的訊官,這雲州上下花費了北疆多少心血?北疆最早的軍械所在這裡, 北疆有兩個女學,其中一個在這裡,雲州有北疆最多的縣學、童學, 甚至有最長的水泥路, 可北疆上上下下竟有這麼多人在短短數年間就變得如此冥頑不靈, 讓他如何不心痛?
衛薔還是笑:“老祁怎麼還難過起來了?你本是見慣了人心鬼蜮,休養了兩年, 心卻變軟了?此時出了此事,著實是好事,若是再晚幾年,晚到我們徹底打敗了蠻族,晚到了我們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徒弟,到那時,可比如今更棘手的多。”
她拍了拍祁齊的肩膀,為他整好了衣袖,一邊整,她一邊慢聲道:
“北疆的敵人到底是誰,定遠軍的敵人到底是誰,我們的敵人是誰?好日子多過了兩天,就有人忘了。”
北疆的敵人是誰?
定遠軍的敵人是誰?
所有人的敵人是誰?
是不把北疆人當人的所有人。
四下靜默。
祁齊忍不住看向了衛薔的刀。
這許多年,他親眼所見,衛薔殺死的“自己人”可實在不比蠻人少。
整好了衣袖,衛薔親自推著祁齊的車往外走,竟是看都未看蔣子吉一眼。
賀詠歸帶著一群人跟在他身後,那些進士們也跟在她的身後,隻見雲州監察司外兩旁道上每隔一步就站了一名身著黑甲的定遠軍,遠遠看去如黑龍護道,竟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如此列陣的。
黑甲軍身後,密密麻麻站著雲州的百姓。
衛薔在雲州監察司門口站定,有人大喊“元帥”,她笑著往那處看了看。
笑完之後,她道:
“定遠軍勝邪部祁齊祁管事。”
“卑職在。”
“敢問雲州監察司此番可有無過之人?”
祁齊看看黑甲軍和百姓,低下頭,從懷中拿出了一本冊子。
“回元帥,雲州監察司一百八十四人,自司官蔣子吉以下,以權謀私者,司官蔣子吉,副司官欒許等四人,行賄者謀職者有司官蔣子吉等二十四人,行賄陷害同僚者有司官蔣子吉等十九人,餘下一百五十人數年間無一人上報此事,皆有失察包庇之罪。”
“原來,這雲州監察司已經從上到下爛透了。”
雲州監察司門前並無台階,隻一道門檻,衛薔小心送了祁齊出門,轉身抬頭,看向雲州監察司的匾額和兩邊的“以法懲惡,以律揚善”。
監察司各處監察都在屋中被雲州守兵所製,此時也都被人捆綁著押了出來,連同蔣子吉一並被看管。
衛薔看見了其中一個人,道:
“鄒措,你過來。”
鄒措從前也是勝邪部訊官,如今三十多歲的男子眼眶通紅,有人替他鬆綁,他雙膝跪在地上:“元帥!我本不想如此!我從未想過要做貪贓枉法之事!”
粗壯的漢子從前與蠻人刀兵相向都不見懼色,如今羞愧難當,竟癱跪在地,再無從前意氣風發之態。
“你過來。”
鄒措掙紮著站起來,彎著腰走到了衛薔的麵前。
“你,將這兩邊的對聯解了。”
鄒措瞪大了眼。
看一側是“以法懲惡”,一側是“以律揚善”,他心都要裂了。
這是他們雲州監察司,這是他們雲州監察司!怎麼,怎麼就到了今日這地步!
“元帥,我等有錯,您如何嚴懲我都無怨,我求你,元帥,我求您!”
“求我?這樣的話就在你們府衙門前張掛,這許多年來竟沒有讓你們對你們的同僚生出一絲同仇敵愾之氣?竟讓你們想不起她們是如何被一點點從雲州監察司趕出去的?”
鄒措的頭幾乎埋在了地上,雲州監察司組建九年來經曆無儘風雨,他們的同僚在村中查案之時被偷偷越過長城的蠻兵削去了手腳,還能罵蠻不休,這一副對聯正是整個雲州整個北疆對他們的期許激勵,他如何能解?他怎麼解得起。
見他不動,衛薔又喊了個名字:“餘三娘!”
一個穿著青色衣袍的女子從人群中慢慢走了出來,她早以泣不成聲,說不清楚是委屈難過還是快意。
雙眼看著鄒措,她輕聲道:“師父。”
鄒措羞愧難當地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臉。
衛薔笑著拍了拍餘三娘的肩膀:“鄒措,你和蔣子吉一樣,是北疆勝邪部組建之後的第一批監察,那時你們頂著同袍的不解、憤怒,一步步走出了北疆勝邪部的脊梁,怎麼,到了雲州才幾年,脊梁就碎了呢?”
一聲重重的抽泣,鄒措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