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顯(“百姓躬耕隴畝,鐵匠打造...)(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7605 字 7個月前

裘乘虛, 十九歲進國子監,二十四歲中狀元,今年三十有九, 為官十五載宦海沉浮,他曾從縣令一步步做到正五品禦史中丞, 也曾被左遷為從六品的秘書郎, 去年剛升為正四品下尚書右丞,絳州乃是上州,絳州刺史位列從三品,可他在尚書省乃是尚書令薑清玄的左膀右臂,又豈是一個區區外官刺史可比的?

如今, 前尚書令左膀右臂、今從三品上州刺史正在拌豬食。

一旁的龍十九娘子一邊心疼地看著圈裡的豬崽,一邊道:“要不要再加點兒豆粕?我再去油坊要點兒。”

“不必不必,加了糠麩和曬乾的魚蝦已經夠了。”文士袍早就脫了,裘乘虛穿著棉布製的短打, 腳上踩著草鞋, 用葫蘆瓢舀了一勺豬食看看, 他長出了一口氣, “這般喂了便可,這些豬也不過月半大小, 騸了之後幾天便可康複。”

龍十九娘子接過豬食,笑著說:“小裘你養豬果然有一套!”

見她喜滋滋地提了豬食去喂,裘乘虛歎了口氣, 提起了另一桶豬食從豬圈另一邊開始下瓢。

看見躺在地上露出下腹傷口的小豬, 裘乘虛便想起了昨日龍將軍是如何的手起刀落。

二十二之公豬留了四隻做種豬, 餘下的都騸了,龍將軍手裡寒光凜凜, 一刀一個,連著包傷口,十八隻豬也用了一個時辰。

龍將軍對這些小豬仔極為上心,聽說可以喂磨碎的魚蝦乾,她就背著糧食去與河邊網魚的孩子們換了小魚小蝦曬乾碾碎,一番心思用下來,裘乘虛眼下都覺得龍將軍養的豬比旁人的都好。

“多吃些多吃些,吃飽了多長些肉,哎哎哎,你這小背花是將豬腦袋往哪兒塞?這許多地方不夠你吃?非要同旁的豬搶?莫不是腦袋裡都叫豬食塞滿了?”

“哎呀,這是哪來的小忘八豬?剛被騸了還往小母豬身上騎,腦袋沒有我割下來的肉大!”

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裘乘虛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龍十九娘子卻笑著看他道:

“小裘,你可比我家古文將好多了,她寧肯把督促秋收的事全攬下也不來陪我喂豬!”

裘乘虛想說自己並非是自己願意來的,可見豬圈裡一群小豬吃得正香,他又覺這話也不必說了。

“龍將軍,我記得您從前是隴州人,怎想到往北疆殺敵?”

“我本就是雲州的,雲州生,雲州養,雲州的馬我騎了上千匹,不過是一群人生了副迂腐腦袋,心裡總想著什麼‘嫁夫隨夫’,覺得我嫁到了隴州便成了隴州人,也不知他們每日拉屎是不是便以為自己是吃了屎生的。”

這話裘乘虛著實接不來,隻能道:“自古雲州多豪傑,龍將軍著實巾幗不讓須眉。”

“哼,雲州多豪傑?”

龍十九娘子大步走到裘乘虛麵前,道:“你可知那幫活該斷子絕孫的蠻人占了北疆之後多少人從中原往北疆殺敵?足有近萬之數。”

若論身材長相,定遠軍十部之中龍十九娘子和白龐可謂是最不像將軍的,白龐是生得粗短圓胖,整日是一副眉目耷拉的受氣模樣,沒人想到他大錘雙刀都使得出神入化,龍十九娘子是身材中等,生得淺眉細目小鼻子,怎麼看都仿佛一個操持家世的溫婉婦人,卻是鏈鏢長鞭和刀槍都極精通的。

“小裘你眼裡唯有武功高強、在戰場有建樹者方可稱豪傑,卻不知所謂天下豪傑不過如你我一般身在豬圈田畝罷了。”

龍十九娘子放下葫蘆瓢,解了圍裙搭在木架上,又去往梨林看有沒有落在地上的梨子。

裘乘虛跟在她身後,手裡還拿著一個藤編的筐。

“何謂豪傑?”走到一半龍十九娘子從地上撿了幾粒落在地上的糠麩用力扔進了魚池,“我家元帥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者,便是豪傑,所謂大義,他們可能不知,可做的事於天下有益,便都是豪傑。百姓躬耕隴畝,鐵匠打造利器,牧民放羊草原,時勢傾頹仍勉力顧家護業,有人行乞上門願意給一口乾淨熱飯,如何不是豪傑?”

過了橋,龍十九娘子忽而一笑,有人將落了地的梨放在了橋邊,定是那些摘梨的兵特意撿了放來,好讓自家將軍少走幾步。

指著那些梨,龍十九娘子問裘乘虛:“做這些事的人如何不是豪傑?”

“正因北疆上下皆豪傑,才有如今之北疆,我這姓龍的,不過是比旁人多了些年歲,多了些見識,又被我們元帥看重,可我們北疆軍民,哪怕與蠻族血戰至最後一人也不肯退,我又如何敢稱比他們強?”

將梨帶回到豬圈,龍十九娘子不敢喂給那些身上還帶傷的豬,撿了小母豬一隻隻將梨喂了。

裘乘虛一直再未說話。

自從伍顯文去了北疆,裘乘虛就疑心自家恩師與定遠公並非旁人看起來那般針鋒相對,而是早有默契,後來他恩師將他也調來絳州,裘乘虛趕在宵禁之前衝到恩師府上求教。

恩師在書房內端坐,他在外麵躬身請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我無話可說,你隻管做你該做的。”

如何是“該做的”?裘乘虛想了一路,他查了龍將軍乃是邱龍氏,是隴州世家邱氏之婦,為給自家父兄報仇從隴州帶著十九副鎧甲北上,人稱龍十九娘子,後來被還未成立下救駕之功的定遠公收服。

這等婦人破家從軍,當是凶暴果敢不拘俗事之輩,可幾日下來,裘乘虛卻覺得龍將軍並非自己原本以為那般。

她確實行事出人意料,又滿嘴止不住的粗鄙之言,但是,龍將軍的心裡卻有一道鐵索,此等鐵索堅實無比,見過滿朝文武,這鐵索卻是他生平僅見。

這鐵索之上懸有兩個大字――“百姓”。

父母官,父母官,為官一方能為百姓之父母已是難得,這龍將軍卻以百姓為傲,想他們所想,行他們所行,視之為豪傑也視之為英豪,亦是同伴。

令人怪奇,也令人心驚。

在這樣怪奇又令人心驚的定遠軍所占之地,又有何事是他“該做的”?

“小裘你怎麼呆著不動?走走走,昨日文書得了加俸,她說了請咱們吃冷淘,咱們快些去吃她一頓,我再從那店家手裡饒些泔水回來。”

“是。”

裘乘虛跟在龍十九娘子身後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豬圈。

四月前的豬正是生骨頭的時候,要不明日他也去河邊看看有沒有小孩兒挖了蚯蚓出來。

……

東都紫微城的藏經樓裡謝引之還在抄經,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的四個時辰,他幾乎是日夜不停,半個多月已經抄了五十餘卷經書,加起來有數十萬字,這般下去,不過七八個月,他便能將想要的經書儘數抄完。

“以十五日月滿時沐浴香湯升法殿上……”

閣樓中突然傳來一陣輕響,謝引之轉過身,便見一人正端著飯菜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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