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不見, 衛薔眼中的麟州也為之一新。
走之前還在用石灰和沙建的打穀場已經用上了,最後一批麥粟癱在灰色的打穀場上,還有小孩兒在邊上跑來跑去。
外城也已經建了個七七八八, 在刺骨的北風刮起來之前,麟州的城池會比兩年前再擴大一倍。
煤炭被裝在巨大的木箱之中沿著黑色的鐵軌被火車頭從礦山拉到麟州城外的冶鐵坊, 沿途新產的糧食瓜果也可順路到了麟州, 這一段鐵軌不過十五裡長,卻著實令整個麟州都顯翻天覆地。
蒸騰著黑煙前行的黑色火車成了麟州獨有的風景,三尺鐵軌六十斤,加上火車頭,所耗費的幾乎是北疆一處大鐵礦一年的產量, 著實耗費巨大,即使如此,這火車仍是讓其餘各州刺史眼熱不已。
衛薔剛回了麟州就看見了越霓裳為自己留下的各州刺史哭著喊著要火車的文書。
她全數假裝看不見。
十五裡的鐵軌已經讓她心疼得齜牙咧嘴,等雲州到麟州的鐵路修好之後, 她還要修一條貫穿北疆的大鐵路, 哪裡有錢與鐵給各州內虛耗?
回到了北疆的衛薔忙得像個陀螺, 越霓裳細算下來已經許久未好好歇息, 將一應事務給衛薔交代清楚之後就跑了,步伐極其堅定矯健, 著實看不出她從前是個名震北疆的舞姬。
一看那堆疊成山的文書,衛薔立時轉身從各部調人,鄭蘭娘便被衛薔從財部調到了那門庭平平的元帥府, 抱著一摞文書開始算起了收支。
加上李若靈寶統共有六人幫忙, 衛薔還是天昏地暗地過了幾日, 抬手一摸案上竟然沒有文書了,她不禁癱坐椅上長出一口氣。
“再加上新占的七州, 馬上還有長安,咱們要做的事越來越多,人也是越來越不夠了。”
一旁的年輕人們也都筋疲力儘,見她如此都笑了。
鄭蘭娘道:“元帥,您不如多招幾個如李若靈寶這般的,不僅替您寫回信,還能替您甄選文書,有些該轉各部的便直接轉了,也省了您的心思。”
“唉,難。”
衛薔懶懶地說道:“也就是小靈寶年紀還小,等她再大兩年我也得讓她出去曆練。”
一邊說著,衛薔一邊坐直了身子:“缺人是哪兒都缺,我但凡能做了的平日也不必占了人。”
手伸到袖中捏一捏自己的錢袋,她笑著說道:“這些日子讓你們陪我不眠不休實在辛苦,本想請你們去吃碗羊肉湯餅,可惜還沒到發俸的時候實在囊中羞澀……”
站起來在屋裡轉了一圈兒,衛薔看向了在屋簷下掛著的鹹魚和鹹肉。
鹹魚是她在同州時候買的,不僅肥美,價錢也比麟州低了不少,她一口氣買了二十條鹹魚,等背回了麟州隻剩十一條了,又給了越霓裳一條,如今隻剩十條。
鄭蘭娘站起身就見堂堂北疆之主,一品鎮國定遠公,執掌了大梁二十州的女子搬了木凳站在簷下解了五條鹹魚下來。
“這魚比咱們北疆的鹹魚鹽味要淡一些,曬得用心,味道和彆處不同,你們帶回去嘗嘗。”
聽元帥這般說,鄭蘭娘腦海一空。
在來帥府之前她還想過將自己在元帥府中的瑣事撿一二有趣的寫信告訴正在雲州跟著大學堂學北疆律令的表姐。
此時卻詞窮。
她一路從東都到麟州,吃過苦楚也遇了賞識,喂過雞還養著羊,更是舍了父母家族半生錦繡,此時仍覺心中顫動。
“多謝元帥。”她抬手接過了鹹魚。
衛薔將鹹魚分了,笑著道:“我看文書中寫今秋咱們北疆的豬肉又便宜了些,你們將這鹹魚與豬肉一同做了也不錯,清歌就是這般做的。陳相公說加了再加些落蘇應該也不錯,咱們北疆的落蘇還不少,你們隻管買了燉了試試。”
穿著一身皺巴巴棉布袍的女子又看李若靈寶:“你這份我給你了也得指望清歌來做,我便不給你鹹魚了,想要什麼就跟我說。”
也是數月未歇息的小姑娘不知不覺又長了一截,大概與清歌相當了,眉目也比從前清明舒朗,聽元帥要她自己選,小姑娘咬了下嘴唇,笑著說道:
“我剛回來,裴盈就傳信給我,要我請元帥去州學。”
“阿盈還學會寫信使喚你了?我本就想去的,這個不算,你想想你自己有何想要的?”
離了元帥府,鄭蘭娘都還記得元帥與李若靈寶說笑的樣子,她阿娘這一年來給她寫了幾封信,無一不是讓她湊到元帥的身邊像李若靈寶那般當個近身文書。
鄭蘭娘之前從未想過,現下卻實在羨慕起了那個從前不聲不響的同窗。
不因為她以後前程,更不因為她阿娘說的什麼見些年少將軍。
隻因為能跟在元帥身邊。
隻這一件事,足夠天下女子羨慕。
抱著那條鹹魚,鄭蘭娘走過麟州的街巷,偶爾聽見有人喊她鄭算官,她都回以淺笑。
同光七年的春日,她的蒲團生了靈芝,至今日,她隻覺慶幸。
……
崔瑤身兼統辦北疆大學堂之事,同州女子州學剛操辦起來,她又得奔赴雲州,幸好葉諧兒來了麟州能幫她上下打理。
在同州女子州學衛薔也終於見到了這久聞其名的葉夫人。
葉諧兒穿了用北疆棉布製的衣裙,袖子吊起,隻看穿著仿佛與北疆婦人並無不同,偏偏是個冷淡至極的性子,看見衛薔麵上也毫無歡喜之色。
若是將崔瑤比作春風徐徐,這葉娘子更似含霜攜雨的秋風。
“為了我們一家能來北疆,元帥著實花了心思,多謝了。”
衛薔笑著說:“葉師叔客氣,我是偷了空來的,隻想看看師叔在州學安頓得如何,也不必以官職稱之。”
隻“師叔”兩字就讓葉諧兒頓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