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敢用(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9173 字 7個月前

同光十二年六月初十,偌大的齊州城是被一桶糞水潑醒的。

“劉老五你這忘八給我出來!拿著你親阿娘的肚子避了稅還敢扣你親阿娘的血汗錢?!那當官的都說了懷了孩子的不能趕,你們坊裡怎麼就把你家親阿娘給趕出來了?!”

臭氣熏天的大街上一圓胖婦人叉腰站著,將亮起來的天色下麵有人家陸陸續續地開了門捂著鼻子出來看。

“劉忘八你給我出來!”

她又一腳踹在了門上,隻見木門上一陣亂顫,糞水又流了下來。

有漢子在礦上休了假回來的半夜才睡,披著件短衣探頭看著“劉家絲綢坊”的牌子,他皺了下眉頭要出來與這婦人理論,卻被自家娘子攔住了。

“這是東市上賣肉的程嫂子,平日為人不錯,到底出了何事咱們好歹先看看。”

漢子皺了下眉頭看著自家娘子,見自家娘子臉上帶著笑,片刻歎了口氣道:“都聽阿娥的。”

十丈之外,姓程的婦人大喊道:“劉忘八!你給我出來!”

門未動,有人在門後喊道:“你是哪來的婆娘來與我擾亂?我這便去找了監察衛來抓你!”

程娘子挺胸大喊:“你們可抓呀,不抓我你們一家都是忘八!”

門內傳來一陣亂響,有人說道:“阿爹,後門被人封了。”

劉老五這才知道外麵的人是有備而來。

程娘子得意大笑:“我可是封了你家門來抓忘八,可不能讓你們跑了,哈哈哈哈!”

笑完她看看左右,又大聲罵道:“劉老五這忘八,你敢把生了孩子的人趕出衣場怎麼倒不敢開門與我理論了?”

理論?門內劉老五大喊道:“你是哪家的婦人這般沒規矩?我開的是衣場,我愛用誰便用了,不愛用便不用,那還有你這般鬨上門來的?趕緊滾,不然讓你賠了我生意的銀錢!”

“劉忘八你可忘了如今是什麼年月?那些當官的可是說了壞了孩子的女人兩年內不能趕走,不然乾嘛給你減那許多稅錢?你可倒好,稅減了,人也趕走了,好一個無恥忘八!”

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清楚,程娘子對著一旁開著的院門道:“街坊可都來評評理,世上哪有這般好事占儘壞事做絕的?我那小妹可是在劉忘八這乾了足足四年,從十五歲做工到如今,好容易嫁了一北麵來的軍漢,那軍漢隨軍南下,我小妹大著肚子給這劉忘八趕工到了懷胎九月,這邊生產就逼著她簽了辭工文書?不簽就不讓她找穩婆!你可是存了要殺人的心啊!”

太陽漸升,程娘子指著劉家絲綢坊的大門痛罵了一個時辰。

地上一熱那糞水氣越發濃了起來,這處街上本就是齊州城的東市外,人來人往都捂著鼻子歪頭看著劉家絲綢坊。

程娘子著實有一把氣壯山河的好嗓子,頂著糞氣也無絲毫疲憊之態,應是讓路過之人都知道了劉家乾了什麼齷齪事。

一位穿著淺茜色布裙的女子路過,在一旁駐足片刻,朗聲道:“這位娘子罵得好!這劉家實在齷齪。依著去年新改的《安民法》稅篇、民篇,他這是逃稅在前,欺人在後,前者當處罰金百倍,後者當歇業三月以儆效尤,另賠你家小妹兩年辛苦錢。”

程娘子隻是依稀聽著那宣講律令的女官們說了幾句,聽說竟然能給小妹賠錢,忍不住瞪大眼睛道:“有、有錢?”

那女子笑著道:“賠錢自然是有的,你隻管找個監察衛說此事,自有商部和監察來與他為難。”

“哐”的一聲劉家絲綢坊的大門被打開,一穿著繡花絲袍的男子冷哼一聲站在門內看著這兩個婦人。

“說破天去不過是我趕走了個製衣的,你們說我當罰,我還說那姓馮的是偷了東西被我趕走的,她可是拿走了我兩匹絹,你們到哪裡跟我說理去?”

程娘子痛罵道:“你這忘八!給了阿水兩卷抽了絲的廢絹竟是為了害她!”

說著,她就要撲向那姓劉的,卻被身旁的娘子給拉住了。

那娘子穿著一身裙,看著不甚健壯,手力卻還有幾分,攔下了程娘子,她收回手低頭扶了下發髻。

“看來這位郎君是要栽贓那娘子偷盜財貨?這可著實是重罪了,依照《安民法》刑篇所講,犯下栽贓之罪可是要在礦山服刑一年到十年的。”

被稱作劉老五的絲綢坊東家可不想再與這一胖一瘦兩婦人糾纏,他還要洗了門上的糞水好做生意。

“《安民法》?你在我麵前聒噪個什麼?有本事使人來抓了我,不然我劉家的產業,我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愛怎麼栽贓就怎麼栽贓!一個窮酸婦人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官兒不成?”

說完,劉老五看見那婦人點了點頭。

“巧了,我還真是個官。”

穿著一身布裙的女子竟然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枚銅牌。

“監察司司官餘三娘,領北疆元帥令,統領齊州、青州、密州三州監察,任三州總監察司長。”

幾丈外正有一群監察衛在看熱鬨的人群後,一聽餘三娘亮出官職,連忙穿過人堆跑了過來。

程娘子目瞪口呆看著身邊女子,她每日在東市賣肉,也是有幾分見識,這位娘子身穿棉布裙,腳上踩著棉襪穿著草鞋,頭上發髻也簡單隻用一個扁簪挽著,又是一陣北疆的口音,怎麼看也是北疆來的女子,可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女子的官竟然這麼大。

三個州都歸她管,怕不是要比刺史還大?!

馮靜水聽說程春娘竟然替自己去找劉家討公道,拖著剛出了月子的身子就跑到了劉家絲綢坊門前,卻見一女子當中站著,聽見程春娘喊了一聲“阿水”,那女子轉過來看她。

“正好,苦主也到了。”

馮靜水傻愣愣走過去,怎麼也沒想到讓她哀恨苦惱月餘之事竟然就這般解了。

她本是劉家的一個紡紗工,去年春定遠軍占了齊州,越多新鮮事來也來了齊州,當中就是北疆女子穿的內衣,那內衣不像從前的小衣,用棉布包裹一層細棉,周圍用棉繩綁了從胸下麵往上托著,實在比從前的要方便多了,既不怕被碰了磨了尷尬跑跳起來也方便,私下裡在齊州就傳開了,不少年輕小娘子紅著臉買了細棉布和棉花來偷著做。劉老五卻窺到了商機,這新的小衣是隻裹了上麵,下麵卻是空的,改成用細絹做了,下麵再縫上薄紗,賣到洛陽溫柔坊正是合意。

馮靜水手巧,便被指了這個差事,一個月能做上百件,這般做了一年,她懷有身孕的時候也沒停過,因她是去年有孕今年生產,人稱劉老五的劉務借她有孕之事兩年各免了一成稅。

偏巧今年四月聖後下旨查封洛陽溫柔坊,劉務便給了她兩匹絹讓她回家,又過幾日正是馮靜水將要生產之時,劉務帶了兩個壯漢進門,她不在辭工文書上摁下手印便不讓穩婆進來,馮靜水無奈簽了。

程春娘與她是鄰居,昨日知道了此事,今日就來找劉務討說法。

餘三娘仔細聽完,道:“闖進你家強逼你簽了辭工文書,這也是觸犯了《安民法》的,強入民宅又兼以她人之命強逼脅迫,當發往礦山三年到十年,罪行嚴重者死。”

聽說是北疆的女官在當街斷案,裡裡外外早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穿著簡單的三州總司長緩聲對馮靜水說:“我會派人將那兩壯漢也找來,若是他們罪行屬實,監察司定然不會放過他們,你們隻管放心。”

再看向跪在地上的劉務,餘三娘道:“凡產孕、養兩年中女子簽下的辭工文書女子皆可反悔。”

另一邊,監察衛已經從劉務家中搜出了文書。

劉務大聲道:“監察大人!馮娘子想要回來儘管回來,小人實在未做強逼之事啊!”

餘三娘道:“此事我自然會讓監察衛與監察將你衣坊、繡坊上下儘數問過,對了,若是因你入獄而使她們停業,當付一年遣散之資。若是你真做了馮娘子所說之事,馮娘子又是軍屬,原罪之上再加半等,《安民法》定會送你一個好去處。”

她這話是說給劉務和馮靜水程春娘聽的,也是說給圍觀百姓聽的。

隻聽百姓中有人忽然大喊道:“《安民法》可真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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