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通罵聲不止曲白梨一個人聽見,可這後院本就是監察司暫時駐所,所有人忙得恨不能四腳朝天,竟是沒一個人抬頭看他們一眼。
等陸蔚罵到口乾舌燥,曲白梨在陶杯裡倒滿了水,用手托著放在了窗內。
陸蔚不想喝她的水,左右看看,隻見看守他的人退到了一側正在寫什麼。
曲白梨看著他,麵上帶著笑:“你還真是陸家的男人,一旦事情不如你所想,便連些許體統都顧不得了。這般罵我,你不過是在極困之處再為自己添上些狼狽罷了。”
陸蔚定定看著曲白梨,見她在外麵拾了個木凳坐下。
三年前他離開洛陽時,老夫人的頭上還有些許黑發,如今竟是一根都不剩了。
羊脂色的發上隻插了一根金簪,曲白梨整了整裙擺,看向陸蔚。
“陸蔚,衛氏勢大,有奪天下之能,你想以並州從她手中換來日的榮華,怎想不到有人用你和並州為自己謀個前程呢?難不成有些事是隻許你做得,倒不許我做得。”
“前程?曲氏!你為了你那孫女的前程連陸家基業都不顧?!”
看著喝完水的雙手緊握鐵欄的陸蔚,曲白梨笑了笑:“可不止是為了明音,還有佛奴、美音、廣妙、妙美,還有阿旋,碧落和我。”
陸蒙留下的兩個女兒,一個是在東北都護府為學政的陸明音,一個是嫁到了徐州,如今在給定遠軍做文書的陸碧落,這兩個孫女是過去那些年曲白梨僅有的念想。
美音、廣妙、妙美則是陸蔚的庶出女兒,名字與嫡女佛奴、次子梵響、長子遍觀一樣出自十八護法伽藍。
“我們都要各有前程,陸蔚,你從來隻想著你這縣公爵,想著你的兩個兒子,親生的女兒也可不顧,自家娘子的性命也可不顧,這般的人,我們如何不能用來換了前程?你以為你的妻女不過是豬狗?還你以為你隻要將我高高供在縣公府上,我便看不清你的不堪心腸?”
老婦人的聲音略有些低沉,她站了起來,隔著鐵欄看著陸蔚。
“憑什麼呢?你是佛奴的阿父,她敬你,你是阿旋的夫君,她順你……到此地步你都不將她們當作人?”
曲白梨抬手摸了下頭上的發簪,她的聲音並不老邁,此時聽來頗有些振聾發聵。
陸蔚捏著鐵欄道厲聲道:“我如何不當她們當人了?我是無法可想!”
“陸蔚,我用二十年的光景去想當年陸行到底是將我當作了個人,還是隻當我是他的妻,想了這許多年,便有了一雙看得清人心的眼。”
曲白梨說著,用手遙遙指著陸蔚。
“從你對佛奴不聞不問的那時起,阿旋也這般想了。”
陸府當年曾被蠻人臨走時焚毀小半,陸蔚將府邸修葺一新,全然不見曾經模樣。
他總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人知道這陸家早換了他做主。
卻不知因此寒了多少老將的心。
緩緩走到前院,曲白梨一點也想不起自己從前在這裡時的樣子。
反倒是想起了從前自己在洛陽的保寧縣公府的日子。
其實,陸蔚對她著實孝敬,哪怕是從太原來的一朵花,他都要送到她的麵前。
就像陸行,知道她鐘愛丁香,便將丁香種了滿園。
為了能見明音,她裝病,早上醒來也能聽見陸蔚在門外問她可有好轉。
這些在那些人的眼裡,對一個女人來說,應當已足夠。
“《安民法》‘大憲篇’所講便是人在天地間,當守公理,公理之下是人,再無其他,所謂德,便是利於眾人之行,由心所出,不論其他,凡是心存公理之人,子可不依父之言,妻可不隨夫之行,夫妻皆可往民部提相離之事,若有相離者當析產和離,稱之為離婚。”
“離、離婚?”
曲白梨聽見了有人在驚叫。
有人在問:“怎、怎可如此?女、女子也可提離婚?”
“為何不可?既然離心,便可相離。彆忘了昨日我們講了大憲總篇第一句,‘凡定遠軍立刀之處,人人可得田,人人可從軍,人人可讀書,人人可為官,務必使勞有所償,功有所賞,令行禁止,法度可依’,既然人人一同,自然女子也可提離婚之事,有何怪異之處?至於離婚細則另有法度,‘民篇’會有所講。”
學堂內又是一陣亂響,有女子道:
“王博士,那我想離婚便可離麼?”
“自然,雖然也有離婚複合之事、半道反悔之事,但是北疆法度所立,為的便是保百姓安生,想離自可離,若是有一方不肯,可去衙門打官司。”
屋外曲白梨又是一笑。
抬手慢慢抽出圖上的發簪,任由白發披垂,她看了一發簪一眼,雙手用力,竟然將發簪生生擰彎。
將發簪留在學堂門前,曲白梨抬頭看了看太原城的天。
“曾為陸氏婦、也是曲氏女,烏發逃城白首得歸,陸行與我從未同心,我曲白梨是來給自己贖罪的。”
見衛薔寫讓曲白梨去掌管五千歸順了定遠軍的晉軍,龍十九娘子想了想,覺得此法甚好。
“曲家老的老小的小,能帶兵的沒有,讓曲老太去當那掌旗的正好安撫了人心。”
此次攻下太原城的就是湛盧部,龍十九娘子已經六十有餘隻比曲白梨小幾歲,竟然稱呼她作曲老太,衛薔忍不住道:
“龍婆你今年莫不是才十八?”
“什麼十八?你今年都是三十多的人了,我如何能十八?”
龍十九娘子吹了吹硯台裡的墨,眨眨眼道:
“勉強三十五吧。”
衛薔幾乎想抬筆往她臉上來一道。
“你家那神仙老頭兒送來的裘乘虛不錯,也是個能主一州民部的料了,你說你是不是可以放我再南下了?”
龍十九娘子這幾年著實憋壞了,明明她所率的湛盧部離宿州不遠,結果她竟然一座城都沒打,連申屠非那孟浪小子都帶著巨闕部換防去打了密州,本來在晉州和她做伴兒的巨闕仆固瀾也去東麵打仗了,還有那龍泉部的白龐,本來就有攻下長安之功了,還去秦州打吐蕃呢!可要困死她這條老龍了!
“威勝節度唐虞病重,他長子在洛陽,次子之前在李公書院讀書,咱們占了青州,他就回家了。”
又寫好一封信,衛薔抬起頭,就見龍婆正看著自己。
龍婆咧嘴一笑:“我可不信了你查得這麼清楚就沒了後招,你要真沒有我是……”
“扣了這麼多錢都沒改了這個毛病……招攬那唐家老二的事情雪歌說她能做。”
“雪歌?”龍十九娘子心中飛快閃過強得嚇人的燕歌、嘰嘰喳喳的清歌、木頭臉的雅歌、人小力氣大的鶯歌、算賬很快的鈴歌、在西北長出根的行歌、被逼著考科舉的雨歌、小不點的新歌月歌……
“雪歌是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