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閒人班”以排演《風月薈》中“三戲李郎”十二折而名震洛陽,力壓於府的“香戲”和教坊司的“九秀班”,聽聞整班被趕出東都,要不是還因為南人北伐無暇他顧,早有紈絝騎著快馬就出了城,攝政王不要的自有他們要,至於會不會得罪攝政王?誰又在意那朝堂上隻會點頭的泥塑人兒?
戲班上下三十餘口被綁在木車上往北走,走了大半日,出了城過了橋,剛到北麵橋頭就被一隊人馬攔了下來。
帶頭之人穿著灰色錦袍,外麵裹著裘衣,頭戴金冠,麵色如玉,神色倨傲,一看就是世家養出來的嬌嬌兒。
幾位押送的王府親衛迎上來還沒與攔車人說上話就被幾個跳下馬的青壯給綁在了道旁的樹上。
那玉麵小公子一揮手,人們就駕著馬車騎著馬往北去了。
“哪、哪家豪族,竟敢從攝政王府搶人!”
也不過是對著馬屁股吵吵嚷嚷罷了。
看著拉著車狂奔的人們,班頭小心看了一眼身旁同樣被綁著的女子。
“窈娘子,要是這些人是衝著您來的,不管您是誰,什麼身份,我們可既沒見過您,也沒聽過您,您可千萬彆帶累了我們這些討生活的。”
麵上沒有黑紗,換成了黑鐵皮的麵罩,窈娘子聽完班主的話,過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馬車在快行半日,已經到了夜裡,幾次穿行林中小道,戲班裡的人都已不知是到了什麼地方。
看著窈娘子被人拉下馬車,班主的心裡一鬆又是一緊,他猜對了,就越發危險了。
天上有陰雲,連月色都難尋,衛瑾瑜提著燈看著被解下了麵罩的女子。
“還真有兩分像。趙家偷偷藏了這麼個人,像對姑母動手的心思還真是……你在宮裡呆了多少年?”
她低聲問。
窈娘子知道這人說的自己是像誰,衛家一名叫阿薔的女子,有時也被叫阿臻。
她會騎馬,會下棋,會揮刀,會穿著黑色的錦袍行走在皇宮裡,會笑。
微微彎下腰,她將手攤開放在燈下,用另一隻手在掌心畫了個“十四”。
“十四年。”衛瑾瑜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握緊了腰間長劍。
從趙曜到趙啟恩,哈,還真是一脈相承呢。
借著火光,衛瑾瑜看著跟自己姑母八分像的女子,又說道:“你是不能說話嗎?”
女子還是抬手等著寫字的動作,聽衛瑾瑜這麼問,她看著衛瑾瑜,有些慘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嘴。
然後擺了擺手。
一個與自己姑母想象的女子,偏生還被弄成了啞巴。
衛瑾瑜絕不是不知世事隻知征戰的少年將軍,相反,因她身份特異經曆特殊,從來是多思多疑的性子,此時已經想到了趙家父子在這女子身上施展了多少齷齪。
“是趙曜弄啞了你?”
女子茫然。
衛瑾瑜深吸了一口氣:“可是先帝讓你口不能言?”
女子搖了搖頭。
衛瑾瑜的心中並未好過少許,趙曜老奸巨猾,當年姑母護送他回洛陽,他卻不肯放姑母回京,隻怕找來這女子是打算借這相似的容貌做些李代桃僵之事,到時姑母最好的下場就是被關在洛陽城中不為人知之處。
至於趙啟恩……
衛瑾瑜三年多前就知道山齋院裡藏了一女子,派去探的人是一自願為定遠軍在宮中探子的老太監,見過姑母。
聽消息傳來說那女子與姑母相像,衛瑾瑜一麵覺得惡心,一麵想將那女子救出來,隻不過趙啟悠快了半步,將她偷出來藏在了戲班之中。
“你本名叫什麼?可還記得自己家在何處?”
女子愣了一下。
她還記得最開始的幾年,先帝是要她讀書識字的,偶爾興起還曾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抄詩句。
女子記得自己是從開封來的,阿爹一吊錢把她賣給了一個往西去的“客商”做奴婢,後來她才知道所謂“客商”是聖人派去各地尋人的探子。
她是找來的六個人中最像的一個,選中她之後其餘五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子都被一刀了結了性命。
而她就在一旁看著。
因為一張臉,她活了,她們死了。
她對戴著金冠的“少年”搖了搖頭。
沒有姓名,沒有來曆,在她被裝在馬車裡運進紫微城的時候,她就什麼都沒了。
衛瑾瑜點點頭:“不記得也罷,這些人會把你送回麟州,你去了麟州可以學織布,以前學了讀書寫字還想學可以接著學,葉學政會給你安排。路上會辛苦一些,有什麼著急的事與護送你的人說,她們都是女子,你不必介意。”
消息從王府中傳出來的時候衛瑾瑜正在南市聽消息,明日她要從王爺師父那探消息,今晚疾馳回洛陽應該趕得及。
“不必擔心。”衛瑾瑜拍了拍有些驚惶的女子的肩膀,“既然剛見麵時未殺你,問了你的來路也未殺你,我們又何必千裡迢迢送你回北疆再動手呢?你本就無錯,是趙氏虧待了你,到了北疆儘可以做你想做之事……”
眼前這張臉上滿是對前路的茫然無措,衛瑾瑜眨了眨眼,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玉牌轉頭道:
“林球兒,拿著我的信物去跟越管事說,在姑母回北疆之前我的俸祿給這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