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輕了一分:
“雖然立了太子,皇位您也並非沒有一爭之力,太子隻能依仗皇恩,你卻不一樣,有侯家為你串聯世家,隻消再有軍中助力,登臨禦座並非難事。正巧趙曜將一枚極好的棋子放在了你的手裡。”
抬手指了指自己,衛瑾瑜的臉上還是帶著笑。
“隻要將據有北疆的定遠公拉攏在身後……您那時對皇位可並未死心。”
衛瑾瑜向前走了兩步:“既然從一開始就各存私心,趙郎君,天下沒有你對我存私我就不能對你存私的道理。”
趙啟恒後退了一步。
天色將屋中大半照亮,唯獨衛瑾瑜,被他的影子遮在其中。
“雖然我利用了你做局,可我那小姑母要殺你,是我救了你,你那兄長趙啟恩早有殺你之心,是因你與北疆常有書信往來而未動手,這般一算,您這些年對我不知真假的疼愛我也算是還了。”
她抬頭看著趙啟恒,一雙明眸一如從前,說的話卻如同朝上最會算計的老臣。
原來這才是衛瑾瑜真正的模樣。
肆意好鬥與乖巧嬌憨都是假的。
手握著手寫字時的吵鬨,守著未開的海棠花時的嬉笑,都是假的。
一聲一聲的王爺師父是假的。
說自己從來沒有被人抱在懷裡安慰是假的。
抓著自己衣襟哭著說想阿娘的也是假的。
趴在榻上興致勃勃說要去西域,也是假的。
假的,都是、都是假的。
趙啟恒輕輕地歎出了一口氣,低聲道:
“原來如此。”
他自以為的同病相憐,竟然是一場可算清的交易。
是他自作多情。
空蕩蕩的懷中突然一陣絞痛,知道父皇從來無意傳位於他那日,似乎都沒有這般疼。
空空的疼。
仰起頭,讓衛瑾瑜看不見他閉上眼又睜開,趙啟恒緩聲道:
“不過一些財物,哪裡抵得上救命與庇護之恩,倒是我,對衛娘子你多有冒犯之處。”
他終於叫了一聲衛娘子。
衛瑾瑜笑了笑:“趙郎君的性命千金不換是不假,可趙郎君也未做過論罪之事又是在下局中之人,自然該救。”
趙啟恒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眼前的女子眉目間與當年初見時候的小孩兒一樣。
那時的小孩兒又是何時抱有了如今的心思?
“既然這樣,我謝過衛娘子。”趙啟恒對衛瑾瑜行了一禮。
衛瑾瑜頷首還禮:“趙郎君不必客氣。”
被撕開的雞還在桌上。
門外照進來的光與往日並無二致。
梁上的燕子叼著吃的歸來,小巧的幼燕啼叫如從前。
衛瑾瑜指上的油甚至還粘在趙啟恒的袍角上。
趙啟恒說:“在下趙啟恒,祝衛娘子夙願得償、流芳千古,不送。”
衛瑾瑜的手指捏了下自己袖裡的紙包,抬頭笑著道:“多謝趙郎君,也祝趙郎君前途坦蕩,一路順風。”
她抬腳邁步,走出門去。
她沒有回頭。
背對著門的趙啟恒亦沒有回頭。
院外,勝邪部主訊官柳般若正等著衛瑾瑜,之前她隱約聽見了爭吵聲,一直避開到了十丈之外。
隻見衛瑾瑜步履輕快地出來,柳般若低聲道:“你所要的一應已齊備,後日擒拿周持的文書會到絳州,罪名是助你逃獄。”
衛瑾瑜點了點頭,從袖中將紙包取出來:“用酸棗糖謝你。”
她掌心托著的糖內裡是紅黑色外麵裹著金燦燦的糖殼,是綏州百姓自己采了山上酸棗曬乾之後用來春天做,外麵甜內裡酸,哄小孩子最得用。
柳般若不與她客氣,將糖放進嘴裡:“你與你那師父說清楚了,他在何處等你?”
拿糖的手頓了一下,衛瑾瑜笑著道:“我哪裡用他等?再見麵不知何時。就把他送到河套吧,想要出關也由得他,讓他找個可靠的商隊同行。”
柳般若皺了下眉頭:“難道你沒告訴他你要去做何事?”
“我告訴他我在長安,住的是定遠公府,你留心彆讓送他的說漏了嘴。”
說完,衛瑾瑜看見前方有飛鳥歸巢,巣裡有兩隻小鳥嗷嗷待哺。
她身側的柳般若欲言又止,直到走過有鳥巢的那棵樹,柳般若輕聲道:“你實在不必如此……”
“這樣才好,兩邊都清靜。”衛瑾瑜笑著將一塊酸棗糖扔到空中用嘴借住。
“我這等人……”
她嚼著糖說了四個字,隻有這四個字。
我這等人,殺了自己親生兄長的這等人,哪裡配讓人以心相待,哪裡配讓人再如趙啟恒這般掛念?
沒說完的話都融在了毫無甜味的糖裡,被她咽下了肚,絕不與任何人訴說。
糖還剩最後一顆,她一揚手,糖塊卡在了樹杈上,不知要便宜了哪隻鳥雀。
斜陽下,女子拉住了同行人的手臂,踏向了春風深處。
也許她是真的要與趙啟恒約定的,西域的黃沙草甸、葡萄美酒……餘生相守。
可惜,她是衛瑾瑜。:,,.,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