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原本居住在她們房屋左右的鄰居搬到了村子的另一邊,然後,住在前麵的鄰居也搬走了,後邊的鄰居緊隨其後。
整個村莊默契地將這對母女“吐”了出去,所有房屋都悄悄地逃向遠方。
再後來,人們對這棟曠野上的木屋諱莫如深,沒人再提起先知,也沒人感聊起魔鬼和黑魔法了。
——當然,薇納斯是不太在乎這些的。
她的世界本就不大:母親,木屋,栽種在窗前的土豆與向日葵。
當生命變得漫長,時間就不再具備迫切的含義。但它們依舊無聲無息地存在,溫和又殘酷地拿走青春、健康和一切不被珍視的寶物,並拒絕提供任何追回的機會。
大概過了兩百年後,薇納斯的母親已經很少下床了。
她終於變得像個垂垂老矣的人類,白天躺在枕頭上打盹,然而到了晚上,那雙模糊的眼睛總會直直地望著夜空。
然而在某個命運指定的日子裡,母親忽然掙紮著走下了床,如同以往每次祭祀讚婭女神一般,穿上莊嚴的黑色罩衫,花白的頭發重新打理好,那雙蒼老的眼睛明亮得仿佛兩顆晨星。
母親說:“薇納斯,我要回到命運最初的地方了。”
薇納斯急忙放下水壺:“媽媽,您要去哪兒?等我澆完向日葵就和您一起去!”
“不,薇納斯,你要在這裡等候命運的降臨。”母親說:“而我——我要去尋找……”
“誰?尋找誰?媽媽!”
母親沒有再回答,那追逐著風逐漸遠去的蒼老聲音頌念著含義難辨的詩句:“女神啊,您是否仍在等候那日……”
她的黑色背影融進了曠野的月色,並且,再也沒有回來。
*
“我等啊等,等了百年又百年,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如今已經與屋子一樣蒼老的薇納斯撫摸著手邊的棺槨,笑著說:“我會的魔法不多,每當木屋的哪塊木板朽壞了,我就會用回溯魔法修理一下;可我也在慢慢腐朽,不知道死亡和命運哪個會先降臨到我身上。”
柯萊爾傾聽著薇納斯的言靈。
一種沉厚的情緒感染了她,不是低落,是基於同種孤獨而衍生出的共情。
“嗬嗬,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輪到我的‘老夥計’。”薇納斯那張皺紋遍布的臉上浮現出更加明顯的笑容,她拍了拍黑木棺槨:“這是颶風送來的禮物。大概一百年前吧,它試圖破門闖進我家,但被卡在了門板上,進退兩難。”
“命運給了我漫長的時間,但它也帶走了許多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你看,我沒結婚,沒有孩子,也沒有家人或者朋友來為我埋葬安魂,甚至,我猜不會有人為我流淚。
“我唯一能給自己準備的,就是用於長眠的棺槨。所以我花費了二十年把這根木頭挖空,又在棺槨上雕刻了很多安魂魔法——我可不想變成飄蕩在曠野上的魔物啊。”
蒼老的語氣中沒有恐懼或絕望。她在平靜地等待死亡到來,就像等待每一場曠野儘頭的日落。
柯萊爾眨了眨眼睛。
她想到了某位執著於自然浪漫主義的冒險家,說不定她會與薇納斯婆婆很聊得來。
薇納斯展示了一下鋪陳在棺槨裡的毛毯和枕頭。
“我每天都睡在棺槨裡,免得哪天在睡夢中被死神帶走,讓老夥計孤零零地腐爛掉。
“哦,當然,這種事情大概不會發生。我的預感總是很準確,不需要刻意去計算,直覺會為一切問題交付正確答案:小到燉湯要放多少鹽,大到屋外這場暴雨會在黎明前停止,從來沒有出錯過。”
窗外的雷聲隆隆加入聊天,薇納斯的聲音停了一會兒。
“但關於我的死亡……這是我唯一無法準確預知的事情。”
柯萊爾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無法‘準確’預知?”
薇納斯呼出一口蒼老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