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距離赤水並不遠的緣故,葉無坷總覺得這九裡台鎮夜裡的空氣比長安城的要濕一些,不然的話,為什麼眼睛會比長安城的時候濕一些?
吃過藥的趙家大姐躺在那沉沉睡去,葉無坷趁著這個時候給她診脈,他其實沒什麼把握,因為行醫這種事靠的是閱曆和積累,學的時候是彆人的,用的時候是自己的。
葉無坷從趙先生那繼承來的隻是關於醫術的知識,而非醫術。
在安安靜靜的時候,趙家大姐的脈象也頗為平穩,因為毫無相似的經曆,葉無坷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判斷到底對不對。
“人為什麼喜歡光明呢?”
葉無坷自言自語。
坐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高清澄聽到了這句話,但她都無法想象的出來此時的葉無坷心中到底已經想到了多遠的地方。
“因為人們見過黑暗的樣子。”
葉無坷回頭看向正屋,趙家大姐睡的很熟,呼吸也還算平穩,可是剛才葉無坷進去看她的時候,在她緊皺的眉頭上看到了來自黑暗的侵蝕。
那段過往,是她永遠也抹不掉的噩夢。
沒有經曆過楚國末年那一段至暗時刻的葉無坷,在這一家人身上看到了那段至暗時刻有多可怕,他也因此能更清晰的想象出來,當年的陛下帶著大將軍唐匹敵夏侯琢他們,是有多艱難多危險,才把黑暗一點點的撕碎,讓光明重新照耀在這片大地上。
有一位聖人說人生而向善,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但也沒有人會覺得,所有人都是生而向善的。
若人人如此,教化二字何來?
就因為葉無坷是個過於感性的人,他甚至能在自己的腦子裡看到那些楚國鷹犬獰笑著,斬斷了三歲趙君和的雙腿,斬斷了六歲的趙君慈的雙腿,還按著大姐掰著她的眼皮讓她看著這一幕。
不知不覺間,葉無坷的雙拳在袖口裡握緊。
“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高清澄抬頭著月亮。
“追上隊伍,儘快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坐在她一左一右的兩個人同時動了,葉無坷橫向一步擋在高清澄身前,聶惑背後的長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出鞘,劍光斬開夜空,也將幾支弩箭斬落。
葉無坷的兩隻手裡分彆攥著一支箭,往前一甩,兩支箭原路飛了回去。
“進屋。”
葉無坷身形拔地而起:“大奎哥二奎哥護著屋子!”
聶惑拉了高清澄一把,在大奎二奎的前後保護下退到了正屋之內。
而此時,襲擊才算真正的開始,第一輪上百支羽箭從黑暗之中傾瀉過來,院子裡劈劈啪啪的傳出一片響聲,隻片刻之間第二輪羽箭再次襲來,門板上窗戶上,羽箭密密麻麻的一層。
趙家的窗戶紙被羽箭打的千瘡百孔,羽箭透過之後又橫掃著屋子裡本就簡陋的陳設。
擺在桌子上的飯碗被羽箭打的粉碎,就連兩塊趙家父母的牌位也被羽箭打落在地。
趙君慈和趙君和被大奎二奎抱著進了正屋,讓他倆趴在地上彆動,大奎一伸手就把一個舊衣櫃拉過來擋在趙家大姐身前,才擋在那,砰砰砰的,幾支羽箭就戳在木板上。
院子外邊,葉無坷像是一頭在黑夜裡覓食的獵豹,彎著腰沿著最黑暗的地方快速向外圍突進,他已經能看到村外那一排弓箭手還在不停的拉弓放箭。
大寧對於弓箭的管控雖然不似對刀槍之類的兵器那麼嚴苛,但凡是持有弓箭的獵戶,都要在當地官府報備,所以這麼多弓箭手突然出現在這就足以說明事情有多不簡單。
不過從放箭的距離和羽箭的力度來看,他們用的不是大寧戰兵的製式弓箭,如果是的話,那對趙家的破壞就不隻是窗戶被打穿那麼簡單了。
葉無坷剛要靠近那些弓箭手的時候,他身上的汗毛突然之間就立了起來,像是有電流擊中了他一樣,他迅速橫移出去。
一刀落空。
那個渾身包裹在一件黑袍裡的刀客就站在牆角暗影處,他一動不動的時候身上連一點氣息都沒有釋放出來,待葉無坷靠近的時候,刀上的森寒才引起了葉無坷的警覺。
一刀落空,葉無坷回頭看的時候,那刀明明沒有劈在土牆上,距離土牆還有一段距離,但土牆上卻留下了一道筆直的刀痕。
葉無坷的神經驟然繃緊。
就在他稍稍分神的瞬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迅速靠近,葉無坷向後一翻身避開,那東西砰地一聲砸在土牆上,農村的這種土牆沒有以為的那麼脆弱,夯土而成,卻被直接打出來一個洞。
那是一柄流星錘。
第二黑衣人出現,轉著手裡的流星錘追向葉無坷。
也是在這個時候,至少數十名黑衣人從院牆外翻了進去,葉無坷抽空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這些人進退有據分工明確,看似散亂,可前後兩隊能迅速策應,絕非是一群烏合之眾。
幾名黑衣人迅速靠近屋門,在距離一丈左右就停住,同時摘下來肩膀上掛著的繩索,甩了幾圈之後擲出去,那繩索的一頭是打造的頗為精巧的鐵錐,直接擊穿門板之後,鐵錐前端啪的一聲撐開,如同爪子一樣扣在門板上,黑衣人同時發力,砰地一聲,兩扇門板直接被拽了出來。
他們沒有急著往裡衝,在門板被拽飛的同時,數十人將弓箭瞄準過去,密集的羽箭像是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拳頭一樣轟進正屋。
擋在門後邊的那個舊衣櫃瞬間就被打散了。
緊跟著十餘名黑衣人將手裡拿著的什麼藥包點燃丟進去,屋子裡瞬間就濃煙滾滾,從那煙霧的顏色判斷,就算沒有劇毒應該也能使人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