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入籍之後告訴我,若朝廷下令普查,這些新入籍的根本經不住查,所以得想個萬全的法子。”
“我問他們什麼法子能是萬全,他們說......燒了舊的戶籍,隨便找個人頂罪,然後跟戶部那邊說需要重新普查入籍。”
“我問他們,哪有什麼人敢頂這燒了縣衙卷庫的大罪,他們說,這事再簡單不過了。”
“不久之後,趁著我在鄉下,一夥山匪衝進縣城大開殺戒,非但把卷庫燒了,還把整個縣衙一把火都燒了,縣庫裡的東西洗劫一空。”
“那時候山匪橫行無忌,這事報上去也沒人懷疑,誰會懷疑呢......”
“沒幾天,找我入籍的商人就請我一起赴宴,出縣城之後一路往山上走,當時我就慌了。”
“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來要見的就是那個一把火燒了縣衙的匪首,那個家夥,囂張到見了我就問,縣堂大人你該如何謝我?”
“我當時憤怒之極馬上就想走,那人拉著我說且看看,不必心急,於是我留下來,忍著那匪首在我麵前吆五喝六。”
“酒過三巡,那寨子裡的人全都喝多了,結果一群刀客蜂擁而至,隻片刻,砍瓜切菜一樣將那夥山匪全都殺了。”
“那人笑嗬嗬的走到我麵前,問我可還滿意,當時嚇壞了的我就問他,何來的滿意?”
“那人就說,縣衙被山匪付之一炬,府庫被洗劫一空,縣城百姓,被屠戮著不計其數,而你......”
“當時他指著我的臉說,而你,縣堂大人,為了給百姓們報仇,為了以正國法,親自組織民勇上山,浴血奮戰將匪寇一網打儘。”
“他問我,如此你還不滿意?卷庫被燒的事有了著落,山匪被滅你非但前途無量還功德無量。”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從這條船上下來了。”
“後來我壯著膽子按照他教我的上報,哪想到府衙派來查看的人隻是隨便走了個過場就開始恭喜我了。”
“我也沒能想到,短短一個月,朝廷的嘉獎也到了,朝廷當然不可能派人來核查,府道兩級都核查過朝廷難道還會認為是假的?”
“我得了大量的錢財,事情被處理的乾乾淨淨,我才明白,我區區一個縣令又算的什麼,府道兩級都有他們的人。”
羅怯勝這些話從來都沒有對人說過,哪怕是他最信任的楊廷柱也一樣是頭一次聽他親口說。
雖然這些事楊廷柱已經知道了,可聽到羅怯勝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難免一陣唏噓。
“我上報府道兩級申請重新普查戶籍,府道兩級上報戶部,戶部批下來,沒多久,那些人就成了蜀中舊民,根本不是外來人口。”
羅怯勝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你想想看,對我一個縣令他們就能花這麼大力氣收買扶植,上邊的府道兩級官員他們又會花多大的力氣?”
他看向楊廷柱:“西蜀早就爛到根子裡了,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連謝無嗔都是......”
楊廷柱低頭歎息。
他被拉下水的過程,與羅怯勝並無多大區彆。
“我現在身上長期帶著毒藥。”
羅怯勝道:“我就怕有一天突然被查了,我一家老小連個活口都留不下。”
楊廷柱一怔,然後苦笑道:“我也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又都是苦笑一聲。
“都說九月大典的事,可九月大典到底什麼事我們根本不知道。”
羅怯勝道:“就算事成,我們最後真的能安安穩穩繼續做官?”
楊廷柱想了想,壓低聲音問:“其實我這次來見府堂大人,就是想問問,府堂想沒想過,咱們......就此逃了吧。”
“逃?”
羅怯勝臉色一變。
楊廷柱起身道:“也彆等著了,反正溫澤交代給我們的事全都辦了,至於以後,也非我們兩個能觸及。”
“與其這樣提心吊膽的等著,不如乾脆一走了之,我們現在不缺錢,隻要離開大寧在哪兒不能活個自在?”
羅怯勝猶豫起來:“可我們一逃,豈不是暴露了?”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楊廷柱勸道:“白蒲那邊也是一盤大棋,咱們提前過去還能有些好處,這是溫澤早早就說好了的。”
“離開益州,一路疾行用不了十天我們就能到白蒲,到時候我們隻需等著消息,不必在這府衙裡擔驚受怕。”
羅怯勝被他說動了。
又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既然有此想法,那就不能拖泥帶水,今夜你我安排家人先走,然後你我明日以巡查地方為名離開。”
楊廷柱激動道:“就這麼辦!”
他拉了羅怯勝的手道:“現在各自回家,算算時間,隻帶錢財其他一切都不要了,有兩個時辰就能收拾的差不多,天黑之前出城絕對沒有問題。”
羅怯勝道:“也好。”
兩人打著傘到門口,吩咐人去備車。
沒多久,一輛馬車到了府衙門口停下,雨水打在馬車上濺起來一層水汽,讓這馬車如同在畫中一樣。
楊廷柱看了看,不是他的車,羅怯勝看了看,也不是他的車。
披著蓑衣的車夫下車來,打開車門。
細雨蒙蒙,如霧一樣。
兩名身穿錦衣的廷尉從馬車上下來,一個搬了把椅子放在府衙門口,一個撐開一柄傘站在車邊等著。
又有兩名廷尉從馬車裡下來,扶著一個身穿黑色錦衣的年輕人下車。
年輕人看起來有些虛弱,被攙扶著緩步走到椅子那邊坐下,一把黑色的大傘撐在他頭頂,為他將細雨全都擋住。
斜靠在椅子上,葉無坷咳嗽了幾聲,傷重之下,咳嗽的時候嘴角隱隱還有血跡。
他掏了一塊潔白手帕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府衙門口那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