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鬼奴若一道青煙般飛掠而來,到涼亭外俯身行禮:“見過大先生,見過二先生。”
大先生年六十,須發無白,紅光滿麵,能見老卻不見老態,粗粗看著竟還有童顏之相。
二先生年紀卻更大些,至少也有七十歲左右,須發皆白,臉上皺紋不少,卻有道骨仙風。
“你是來問殺不殺?”
二先生一邊思考如何落子一邊問了一句。
鬼奴回答道:“莫名來了一個窮書生,好像給葉無坷出了些主意。”
二先生道:“楊善長在這棋局裡連一顆子都算不上,你卻在為他發愁。”
他看向鬼奴:“布局之人在局外,局中的所有棋子都可以吃掉彆人的子,也可以被彆人的子吃掉。”1
鬼奴想了一會兒,俯身:“子吃子,我看著。”
二先生笑了笑,然後又搖頭:“回答了你一個問題,我分心落子,這一局要輸了。”
他將手裡的棋子投入盒中,才見頹勢馬上就不下了。
大先生道:“還是這般沒堅持,才錯了一步就不走,說的好聽是無定,說的難聽是無膽。”
二先生道:“世上事,若都如我這樣見錯一步就不走了哪會有什麼損失,當年那些站在咱們前邊的人,若在李叱麵前走錯一步棋的時候就不走了,何至於是那樣下場。”
他看向大先生:“你我在這下棋,他們有的還在棋盤山裡養豬。”3
大先生笑了笑:“那可是一盤大棋,輸得一塌糊塗。”
說到這他看向鬼奴:“我們隻見亂,不進亂,棋子既然都在局中了,怎麼亂都是亂。”
鬼奴俯身道:“楊善長能牽扯進來的是蜀中劉家,我隻是擔心楊善長在這裡的局做不完,劉家再暴露出來,蜀中局麵更不好應對了。”
二先生道:“你看看你,還不如那個叫葉無坷的山村少年沉得住氣,當年與皇帝下棋的人都被他關進山裡養豬了,皇帝現在已經沒興趣再與誰對弈,所以隨便選了個葉無坷做執棋者。”1
“你呢,好歹也是我選出來的,你的段位要比葉無坷高出許多才是,怎麼還看不明白蜀西南的事和長安城謀逆的事本就是一回事?”
他起身,看著山下錦棉縣。
“為何長安城內那麼大的謀局被破了,我與大先生卻一點兒都不懊惱,甚至,連在意都不在意?”
二先生道:“周時候,天子分封諸侯,這些公侯後來勢大,依然在明麵上對周天子禮敬有加,天子駕前,公侯與庶民同樣要跪拜行禮。”1
“人人都不敢去破壞那禮數,不敢越過那規矩,哪怕後來周天子連吃穿用度都要求著彆人施舍,可隻要在百姓麵前,諸侯依然要跪。”
“忽然有一天,有諸侯朝著周天子放了一箭不管那一箭是射中了還是沒射中,那一箭都把天子射死了。”1
他看向鬼奴:“現在懂了嗎?”
鬼奴思考良久,麵具之後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長安城裡的謀局,皇帝李叱用三位大將軍將一場浩蕩波瀾硬生生壓了下去,看起來他處置如此大事依然不費吹灰之力,實則是朝中無新人可用。”
“葉無坷就算是新秀之中最出彩的那個,以他的能力也防備不住長安城那場浩浩蕩蕩的殺機。”1
“皇帝不把夏侯琢,澹台壓境,甚至是唐匹敵調回來,隻靠著長安城裡的人能有按下去那殺機的力量?”2
“殺局被破,可是讓無數人看到了在長安城裡都有殺皇帝的可能,就正如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哪怕天子沒中箭可天子不可侵犯的威儀也沒了。”2
“蜀西南的事縱然敗了,也敗的轟轟烈烈,彆說一個蜀中劉家,就算是再牽扯進去幾個世家也無妨。”
“這些事讓無數想反李叱卻不敢反的人看到了,李叱非不可反隻是不敢反而已,昨日有長安城謀逆,今日有蜀西南之亂,明日就有天下世家的奮力一擊。”1
鬼奴說到這,俯身一拜:“我懂了。”
二先生點了點頭:“西域諸國草原諸部是外力,是我們讓其他人看到的可以利用的外力。”
“至於西北的溫家,蜀中的劉家,小至弘州府治楊善長,大至西蜀道府南宮敬廉,他們都應該死。”
二先生微笑道:“死的越多,天下世家就越明白,如果任由李叱繼續下去,那麼下一個就可能是任何一家。”
“當年天下巨富所組之山河圖敗給李叱敗的毫無道理,不過卻給我們留下前車之鑒。”2
“那時候李叱能利用天下浩蕩民心,戰亂時候,百姓們隻看著誰贏了結局對他們最好,所以李叱得人心,人心的力量無可阻擋。”
“可天下承平時候,隻要大寧還是大寧,誰做皇帝百姓們其實不在乎,除非又到了楚末天下大亂那樣地步他們才在乎。”
“等百姓們念著誰在的時候有多好,世道早就變了鬼奴啊,這前後兩局看似李叱又贏了,實則是我們贏了。”3
“如蜀中劉家這樣的世家,見到了連有溫貴妃撐腰的溫家都要走向滅亡,所以劉家才會毅然決然,而劉家,才是真正的開始。”1
二先生看著山下。
“怎麼做都是我們贏,隻是我們贏的早晚而已。”1
良久之後,他忽然笑了笑。
“再說皇帝讓一個年不過十八的葉無坷來蜀西南處理這亂局,那少年又能走多遠?誰又知道打敗他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