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諾輕笑了一聲。
墨菲說:“你原來會笑啊,從來沒見你笑過。那你會吟唱吧,人魚的那種?”
以諾說:“想聽我吟唱?”
墨菲點頭。
以諾道:“等所有的陸地消失,海洋被高舉到雲上吧。”
墨菲笑了一下:“你是覺得世界上永遠不會有這麼一天嗎?”
以諾看著他。
墨菲認真道:“不要立旗子啊,萬一我真能做到的話,你豈不是要天天唱給我一個人聽。”
以諾說:“等有那麼一天再說話。”
墨菲愉快地翻了個身,接著用脊背曬月亮。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問:“等你的病養好了,你會回到海裡嗎?”
以諾反問道:“難道你會一直住在海上?”
“我是客家人,住在哪裡有什麼區彆。”墨菲說,“要是我老婆長了翅膀,我跟著住在雲裡也沒有問題。”
以諾沉默了一會兒,說:“海上很快會有一場風暴,限你在三天內離開。”
墨菲道:“喂!聊天聊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趕人的?”
“信不信由你。”以諾說,“三天,記住了。”
說完,他便又消失在了深沉的海水中。
墨菲沒有走,但是也沒有再見到以諾。
他看向天邊的濃雲,知道以諾的警告是正確的,海上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就連人魚都必須潛入深海才能抵禦。沒有人類可以抵抗這樣一場風暴,不遠處的琅琊島即將麵臨滅頂之災。
墨菲等到第三天,狂風將整個天空攪成了黑色,瓢潑大雨向著每一個方向瘋狂地傾斜。整艘船在風浪當中搖曳得像一片小葉子,大水時常淹沒甲板,將所有東西打濕。
墨菲把自己綁在最高的木板上,跟著船搖來晃去。這艘房船很大,結構結實,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竟然頂住了這麼大的風浪。
這場暴風持續了有一天一夜這麼久。
墨菲是在邊緣都已經這麼可怕,他見到真正的中心處交織著恐怖的雷霆,海潮像一堵牆一樣摧枯拉朽地前進,將沿途的一切摧毀成齏粉。
琅琊島鐵定已經完蛋了,他知道。
到了第二天的夜裡,風暴終於即將過去,海麵上湧起許多鳥類和魚類的屍體,大浪仍然在搖撼著世間一切。
墨菲一邊搖晃,一邊打開手機查看,不管怎麼接近琅琊島,信號都隻有一格了。
打不開新聞,隻能看到文字版,陸地人說:
人魚的秘寶“鮫珠”被人類竊取了,海皇護衛隊的人還受了傷,琅琊島各種包庇罪犯、不肯交出真凶。於是海皇祭司一怒之下喚起了大風暴將整個琅琊島摧毀。
墨菲勉強刷出了那張照片。
他看到漆黑的風暴當中,有兩點金色的星芒在遙遙呼應——一點是鮫珠,另一點是海皇祭司。
為了收回鮫珠,這場風暴摧毀了琅琊島的文明,上麵除了提前避難的人之外,成千上萬人都流離失所,變成了無數救難船在海麵上漂泊,他們當中的弱者會變成客家人,再也回不到地麵上去了。
然而,祭司的怒火仿佛仍沒有平息,這場風暴仍然在海麵上肆虐,如同一個恐怖的絞肉機,每天都要繼續收割幾百條人類的生命。
以諾警告後的第五天,台風還在繼續。
房船上千瘡百孔,墨菲爬來爬去地修木板。他向海上望去,看見了有琅琊島的船隻已經隨浪漂泊得很遠,到了他的跟前。
這些人也看到了墨菲。他們大概是十多個人擠在一艘大船上,衣衫襤褸,看起來就很可憐。
墨菲遠遠地打了個招呼。
然後這些陸地人看清了墨菲是個客家人,便露出有點不屑又有點憐憫的樣子,開船遠離了。
夜裡,暴風的餘波再次侵襲而來,大浪在漆黑的夜幕裡如同噬人的巨獸,搖撼著天和海的界限。
墨菲的船進了水,他將底下完全封住才保證了吃水量,但看樣子也堅持不了多久。
他站在房頂上,看見四麵八方都是黑色的。
未來也是黑色的。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這句話好像很適合這個情景。
墨菲掏出手機,一邊拍攝起了遠處的烏雲和暴風,一邊開始大聲呐喊。
一開始是呐喊,後來他放聲高歌。歌聲起初像割裂天地的雷霆,幾乎要將台風都壓製;後來像是雨中漫步的神明,揮揮手將所有巨浪攔截;最後又像聖潔的鎮魂曲,穿透了所有的風和雨,安撫著在場所有生靈和死者。
接著,他們忽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肅穆而莊嚴,像海神波塞冬的王權在海麵上鋪展,刹那間將所有的狂風驟雨都凝滯在時間的河流中。
世間陡然間靜的可怕,隻有這個聲音從容退去。
支離破碎的船隻在海上晃蕩,幸存者一一露出海麵,墨菲站在高處四處眺望,但什麼也沒有找到——聲音的主人已經離開了。
所有的風暴和餘波都在這一天離開。就好像海神下達了他的指令,於是整片海令行禁止,平息了它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