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做了個無法言說的夢。
夢中,她快樂得幾乎要飛起來,三人在一起快活嬉戲玩耍,她是宇宙的中心,他們都繞著她旋轉。
在她即將暈眩時,被素蘭輕輕搖醒:“主子,該起床了。”
萬柳睜開雙眼,定定看著素蘭,她的眼神太過瘮人,饒是少一根筋的素蘭,也突然感到陣陣寒意。
素蘭瑟縮了下,怯怯地看著萬柳,問道:“主子,你怎麼了?”
萬柳閉上眼使勁回味,那股勁兒還隱隱在,卻再也無法深入。
殺了素蘭也沒用。
惆悵新歡入夢來。
萬柳不想理會素蘭,躺著發了會呆,然後穿好衣服翻身下炕,趿拉著鞋子去淨房洗簌。
素蘭見萬柳恢複了尋常起床時的模樣,撫著胸口暗自鬆了口氣,忙去提了食盒進來,在炕桌上擺好早點。
萬柳洗完出來,看了眼盤子裡的鹿肉脯,素蘭忙說道:“主子,這是皇上吩咐李諳達送來給主子的。皇上就著粥吃了覺得好,便給每個主子院子裡都送了一碟。
主子,皇上還傳了話,說下午要來找主子去騎馬,滿人不會騎馬,以後出去行獵,豈不是要被人看了笑話去。”
萬柳以前聽到相聲,裡麵有個笑話她記得很清楚,安逸的生活就四件事,一日三餐。
現在她一天吃兩餐加幾次點心,姑且算三餐。加上自助與康熙,安逸生活四件事,勉強隻有三件半。
現在聽到康熙要找她去騎馬這種荒唐事,一大早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此刻徹底跌倒了穀底,甜絲絲的鹿肉脯嚼在嘴中,跟吃樹根一樣沒了滋味。
萬柳不想安逸的事三件半都達不到,權當作康熙是在放屁,隻管埋頭苦吃。
她將一碟子鹿肉脯吃得乾乾淨淨,還吃了幾個餑餑,加一碗小米粥。
吃飽喝足之後,去太皇太後院子念完佛,又跟蘇茉兒學完半個時辰的蒙語,照著以前一樣,開始自己動手收拾書案。
萬柳磨磨蹭蹭收拾著筆墨,欲言又止看著蘇茉兒。
蘇茉兒見她一臉糾結,溫聲問道:“怎麼了?”
萬柳擱下毛筆,吭哧吭哧說道:“蘇嬤嬤,皇上說要讓奴才下午跟著他出去騎馬。奴才騎術不好,皇上平時又忙於政事,還要分心思教奴才,奴才實在感到惶恐不安。
皇上有令,奴才又不敢不遵。嬤嬤,奴才下午不能來學蒙語,要不要去太皇太後跟前,跟她也請示一下?”
蘇茉兒看著萬柳,片刻後笑了起來,說道:“你想得很周全,去吧,如實跟太皇太後說了就是。”
萬柳如釋重負,笑著對蘇茉兒福了福身,跟在她身後進了正屋。
太皇太後正在看著手上的冊子,見到蘇茉兒帶著萬柳進來,放下冊子疑惑地打量了她們一眼。
萬柳恭敬福身請安,將先前對蘇茉兒說的話重新又說了一遍。
太皇太後聽完,臉上已帶了幾分不快,對蘇茉兒道:“你去給皇帝遞個話,就說過幾天就要回宮,萬氏要留在我這裡幫著收拾。”
蘇茉兒領命走了出去,太皇太後看了一眼萬柳,說道:“我知道你懂規矩,皇上吩咐你的事,要是你覺著為難,就來跟我說一聲,自有我替你做主。”
萬柳忙恭敬應下,太皇太後重新笑了起來,將手中的冊子遞給她,說道:“這個你拿去看看。”
萬柳上前,伸出雙手接過冊子翻開一看,原來是曹寅呈上來的《續琵琶》。
他的一筆字看上去行雲流水,雖然不能與康熙的相比,但萬柳因曹雪芹,還是暗搓搓把他的字排在了康熙之上。
戲文主要寫的是曹操將蔡文姬從匈奴手中贖回來,又把她嫁給董祀的大團圓故事。
萬柳不懂戲,但是看到“為國和親,名垂青。”這句唱詞,不禁悄然望了一眼太皇太後,見她正看著某處愣愣出神,心裡也說不出的滋味。
蒙古與大清和親來往頻繁,尤其是博爾濟吉特氏,嫁了許多姑娘進宮,不管是順治還是康熙,都不被他們待見,最後幾乎在宮內蹉跎一生。
現在康熙的後宮,隻剩鹹寧宮那位無聲無息,也沒有正式封號的蒙古庶妃。
萬柳知道,康熙雖然花得很,但江山永遠排在第一。對於蒙古妃子,雖礙於滿蒙關係,又心懷忌憚,絕對不會寵幸蒙妃。
太皇太後看著萬柳,問道:“看了覺著如何?”
萬柳收起冊子,覷著太皇太後的臉色,斟酌著說道:“奴才愚笨,隻能看個熱鬨,扮相樂器什麼都不懂,奴才覺著,這出戲保管熱鬨。”
太皇太後抬眉,哦了一聲,“你既然不懂,為何又知道會熱鬨?”
萬柳滿臉無辜,說道:“奴才見到裡麵的人多啊,他們打來打去的,又都是如雷貫耳的英雄好漢。能看到先人被搬到台上來傳唱,奴才真的好羨慕他們。
奴才沒出息,以後斷沒這個榮幸。不過太皇太後,皇上肯定可以,千秋功與名,自會永遠流傳。”
太皇太後一愣,然後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會是功與名,不是功與過。這好名聲可不是那麼好得,不知多少人會在背後罵呢。”
萬柳振振有詞地道:“奴才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可奴才覺著吧,總有喜歡你的,也有不喜歡你的。
喜歡你的人,你做什麼,他都會覺著好。不喜歡你的,連你多吸了幾口氣,他都覺著你做錯了。
管他們怎麼想呢,奴才隻去做自己覺著正確的事。如果奴才不知道是對是錯,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有太皇太後這般睿智的人在一旁指點,奴才說不定以後,也能在台上露個臉呢。”
太皇太後琢磨著萬柳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意思,臉上的笑意更盛,說道:“你看得通透,就是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她對萬柳招招手,和藹地道:“過來坐吧,咱們好好說說戲。這出戲是熱鬨,比起教坊司排的那些才子佳人,老壽星的戲有意思多了。”
萬柳聽太皇太後耐心地給她將扮相,唱腔。她聽得雲裡霧裡,以前她喜歡搖滾,不喜歡咿咿呀呀的戲曲,聽戲對她來說等於催眠。
太皇太後見她懵懵懂懂,笑著問道:“曹寅寫出來的蔡文姬,倒有些意思,最後結果也是大團圓,又熱鬨又喜氣。”
萬柳深思之後,垂下眼眸附和著道:“奴才與太皇太後一樣,也覺著這出戲肯定精彩。
隻是奴才又在想,打仗的時候,女人真的是太吃虧了。匈奴真是不要臉啊,抓蔡文姬一個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奴才覺著蔡文姬吧,她這一生也太辛苦了。被迫給匈奴王生了兩個孩子,最後被救回來之後,她還是得嫁人。
照常理說,蔡文姬歸漢,都算是第二次轉世投胎了。讓她再嫁之前,總得先過問一下她,你願不願意再嫁人呀。
唉,可惜,就算她再才情過人,一輩子也從沒有做過自己的主。”
太皇太後吃茶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深深凝視了萬柳半晌,然後放下茶碗,輕聲道:“做人難,做女人更難,成日傷春悲秋,一味哀歎,於事無補不說,隻會過得更苦。”
萬柳心裡歎息,麵上笑著道:“太皇太後說得是,奴才也這麼想的。前兩天出去見著海戶在地裡種莊稼,奴才就在想,要是奴才是海戶,去種地的話奴才肯定吃不了那個苦。
其他的本事奴才也沒有,不能上陣殺敵,不能揮斥方遒。隻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自己好了,周圍的人也會覺著開心。”
太皇太後吃了口茶,失笑出聲,看了一眼萬柳之後,笑著說道:“你能謹守自己的本分,這日子就不會苦到哪裡去。
你下去吧,記著果子雖好,也千萬不能吃太多,寒涼太重,不易於有孕。”
萬柳恭敬應下,起身告退。
外麵天氣晴好,頭頂的天藍得令人沉醉,她心裡本來蒙上的那層迷霧,也慢慢隨之消散。
她其實看得很明白,太皇太後雖然是女人,但她更是站在上位的統治者。一切以穩定為基礎,絕對不會輕易變動現在的禮法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