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天安郡,大源村。
村民王大龍感覺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漫長,似乎永遠醒不過來的夢。
在夢裡的每一天,王大龍感覺自己都是很愉快的。
其實在夢裡麵的日子,與以前沒什麼兩樣。
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去田裡麵乾活,日落時分則回到床上和婆娘耕田,活得簡直像是一條老牛。
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現在每天都很開心,活的很輕鬆。
至於為什麼會輕鬆,為什麼會開心,王大龍自己也說不上來。
大約是因活在聖王治下,輕徭薄賦,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的緣故吧?
據說自前次朝廷大敗於南方逆賊之手後,當今的皇帝陛下幡然醒悟,勵精圖治,還下了大力氣懲治貪官,終於使大寧朝國勢再振,在大半年前撲滅了南方的逆賊。
如今的大寧,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再一次回歸盛世。
可在許多時候,王大龍都在狐疑。
他為許多事情感到疑惑,比如自家的糧缸。
既然是盛世,為什麼自家糧缸裡麵,已經沒有糧食了?
明明現在距離秋收,才過去不到兩個月時間。
自己辛辛苦苦從地裡麵收來的麥子,怎麼這麼早就用完了?
明明朝廷的稅賦很輕,據說已恢複到了國朝之初,聖天子不但削去了諸多苛捐雜稅,也將田賦降低到了十稅一。
王大龍很努力的去想,卻總是想不起這些麥子的去處。
他還感覺自己肚子餓極了,每天從早到晚,自己餓的發慌,餓的想吃人。
說到人,他家似乎也少了幾口人。
以前他家很熱鬨的,每當晚餐的時候,幾個孩子滿屋子的追打嬉鬨,他父親坐在堂中,拿著煙鬥笑吟吟的看著他這些孫兒孫女,妻子與母親則一直在廚房裡麵忙碌。
那簡直是美夢般的場景。
然而現在——
家裡總是很冷清,隻有幾個人沉默著,開心的吃著晚餐。
王大龍每天都很高興,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可他又想不清到底哪裡不對勁。
直到這天的半夜時分,日月同時輝映於天空,將整個夜空照到白茫茫的一片。
王大龍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隨後聽見自己身邊的妻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王大龍自己也猛地從床上坐起。
他想起哪裡不對勁了。
自己的母親已經餓死,在廚房裡麵躺了三天,直到屍體開始發臭,自己才把她當成垃圾埋在菜園。
父親也死了,他累倒在田埂邊,栽倒在水溝裡麵之後就再沒有爬出來。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現在父親的屍體應該已經化成森森白骨。
前日他在田裡還看到過,當成了狗骨頭丟在一邊。
還有麥缸裡的麥子,已經被官府拿走了。
朝廷是十稅一不錯,可除此之外還多出了一個‘社稷錢’。
據說是為維護大寧社稷而增加的稅種,要向朝廷交納超出田賦六倍的錢糧。
自己懵懵懂懂,居然將這件事遺忘了。
“孩子~孩子!”
旁邊的婆娘在一陣慘叫之後,又開始了痛哭,她涕淚橫流:“當家的,在廚房裡麵,我們的孩子,孩子!”
這婆娘披頭散發,身軀消瘦,麵無血色,容顏枯槁,與夢裡麵的體態豐滿,紅光滿麵完全不同。
王大龍也終於想起了自己遺忘的一件最重要的事。
自己的幼子王小滿——
他也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像是瘋癲了一樣踉踉蹌蹌,連滾帶爬的朝著後方廚房飛奔過去。
※※※※
姬陽墓內,禹昆侖與建元帝二人周身血光濃鬱。
建元帝凝聚的龍氣,甚至已化作了滔天業火,噬咬侵蝕著他的身軀。
建元帝隻覺渾身上下一陣陰涼,元神與肌膚都一陣劇痛。
他發現自己招出來護身的‘十二龍神天守’,竟然變成了無數怨靈惡鬼凝聚之物。
那盤旋於他周身的十二頭赤龍全都龍軀腐爛,千瘡百孔。
它們的鱗片都變成了暗黑色,上麵堆積著一個個骷髏人頭與人體斷肢,還有無數血紅色的火焰,從它們的軀體裡麵噴湧出來,灸烤著他的軀體。
建元帝不由驚怒不已。
——他是堂堂的大寧帝君!
這些賤民,這些螻蟻,竟然敢怨恨他們的君王!
這些汙穢的怨靈,竟然敢冒犯當世人皇?
他極力的想要增壓,然而那業火卻燃燒的越來越旺。
就連顛倒陰陽陣中的那些龍氣,也化作了一團赤紅血焰。
原本神態饒有興致的初代望天犼,終於再無法維持鎮定。
它竟然發出了一陣慘烈嘶吼,含著極致的痛苦之意。
禹昆侖的渾身上下也布滿了血色的焰火。
他的形狀甚至比建元帝更加慘烈。
禹昆侖原本如水晶般的肌膚不但已黯淡無光,甚至還出現了數十上百的膿包,身軀綻裂出了無數細碎創口,就像是一隻快要破碎的瓷瓶。
他看著自己漸漸醜陋的的雙手:“如此濃鬱的業火與怨恨,我真是造孽。”
“你還知道自己是在造孽?”建元帝怒視著禹昆侖,臉色蒼白如紙:“我看你是瘋了,真的瘋了!在這個時候解除夢幻之法,你是想要讓我們萬劫不複?”
禹昆侖聞言不以為意的灑然一笑:“這夢幻之法,本來就維持不了多久。需要再有兩個月,甚至可能更短。一兩個月內,河洛二州的百姓,他們不是餓死,就是餓醒,不過早晚而已。
陛下真以為我的夢幻之法,能夠無所不能,讓他們一直活在夢裡?且你我做了這麼多惡事,終須付出代價,萬劫不複又如何?”
“要付出代價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