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郡城東碼頭,整個碼頭地帶薄霧籠罩,煙雲縹緲。
當鐵笑生乘著一艘快船抵達城東碼頭的時候,首先放眼眺望,看向了西麵方向。
在西麵薄霧籠罩的範圍之外,距離郡城四裡左右的官道旁邊,赫然插著一排長約兩丈的木樁。
這些木樁上麵,都掛著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數量則高達四十五具。
他們都有同一個特征,都是胸肺部位被人一刀轟碎,周圍還有燒灼的痕跡。
鐵笑生一看就知道這是赤龍一脈的‘赤火斬’。
隻是出手之人有意示威,沒有把他們的屍體全部燃成粉塵。
鐵笑生熟悉東州,對東州的江湖典故,各方人物了如指掌。
所以當他仔細辨識,發現這些屍體當中,有不少人都是東州頗有名氣的殺手,或是獨來獨往的魔道武修。
“赤龍遺族嗎?”
潯陽堂主陸九離這次也追隨鐵笑生回歸總舵。
他目力沒有鐵笑生好,不過也依稀能辨識那些木樁上的情景,他的神色略含異樣:“這人的實力好強,第三個木樁是費拓羅,淩雲魔宗的五品高人。看此人的情況,竟仿佛是沒能做任何反抗,那人一刀就將他斬死了。”
“走吧!”
鐵笑生則若有所思,隨後就大步流星的繼續往一艘萬料大船行去。
當他們走入這艘大船的第二層,位於艦艏位置的那間臨時公堂,隻見鐵旗幫幾位留守總舵的外堂堂主,還有西山堂係統的諸多要員,都赫然在列。
年約十四,身姿嬌弱瘦小的楚芸芸,正從堂中上首起身。
她望見鐵笑生二人進來,微覺意外:“鐵副旗主來的好快,我等才剛準備外出迎接。”
楚芸芸是一語雙關。
她是半個時辰前才發出信符,召鐵笑生返回總舵議事的。
沒想到隻隔了這麼點時間,鐵笑生就已回歸。
還有,他們一眾人等才聽外麵值守的幫眾大聲通傳,道是副旗主與潯陽堂主返回總舵,這兩人就走了進來。
“迎什麼?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不講虛禮。”
鐵笑生擺了擺手,直接走到了楚芸芸的右下首處坐了下來:“接到代旗主信符的時候,我們就在返回秀水郡的途中,於是鐵某又以真元催發船隻,加快了速度。就不知代旗主招我二人回歸,有何事要議?”
鐵笑生的言語神態,都頗含尊重。
並未因楚芸芸的年輕而心生輕慢。
雖然一開始,鐵笑生對楚希聲離去前,令楚芸芸掌鐵旗幫一應事務的處置頗感不安。
不過類似的事情,之前就發生過一次了。
楚希聲護送左氏父子前往京城的時候,就是由楚芸芸代掌西山堂,且在黑熊山取得了一場輝煌大勝。
所以此女在西山堂內部頗有聲威,也很得那些獵戶的擁戴。
且鐵笑生遠在二百裡外,與十七連環塢及江南水師營連場大戰,對於城東碼頭的總舵鞭長難及。
而此時的鐵笑生,卻又是另一番觀感。
這對楚家兄妹,居然都是當世人傑。
兄長固然是少年英雄,妹妹卻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自四月二十五日,楚芸芸接掌總舵以來。鐵旗幫在秀水郡城附近的一應事務,全都井井有條,竟未給官府任何可趁之機。
總舵給前方水師提供的各種糧草兵器,也從未短缺過。
昨日水上的那場大勝,楚芸芸更居功至偉。
如非是楚芸芸送至前方的三千強弓手,鐵笑生縱有不遜於鐵狂人的水戰之能,也難為無米之炊。
他隻能傾儘所能,阻延江南郡水師營的攻勢,同時借實戰操訓船工苦力,看看能否在數十日後破敵,哪裡能有昨日的那一場大勝?
楚芸芸則沒有即時答言,她先上下看了一眼鐵笑生:“鐵副旗主,感覺你這身甲胃如何?”
楚芸芸沒跟著楚希聲叫鐵叔,她也是二十九歲的人了,扯不下這個臉。
鐵笑生聞言,當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明光寶甲。
他的濃眉一揚:“很不錯!有了這套‘魔犀神力甲’,即便任道行恢複過來,我現在也有把握在一百個回合內,正麵將他擊敗。”
他們‘混元鐵甲功’的特性,就是身上的戰甲越強,戰力也就越強。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橫練霸體,激發甲胃中的庚金之氣,結合自身修持的戊土之力,化為護體神罡,可兼得內外之長。
這套‘魔犀神力甲’,雖然遠不及完全體的‘鐵浮屠’,較之封印狀態的‘鐵浮屠’卻不差多少。
“不過這可是一件三品下階位的寶甲,總舵為此花了不少錢吧?”
“沒花錢。”
楚芸芸搖著頭:“是以物易物得來的,我們得了不少珍貴的藥材與煉器材料,還有兩份四品下秘藥的主材,由神機門做中介,換了這件寶甲。”
鐵笑生微覺肉疼,忖道這代價也很大了。
兩份四品秘藥的主材,都足以招攬兩名五品上階位的武修!
這些東西,隻用來換一件三品寶甲,其實很不劃算。
不過他明白楚芸芸之意。
鐵旗幫不缺高手,缺的是能夠站到台麵上獨當一麵,且足夠可靠的高手!
楚芸芸花費如此代價,為他換取此甲,是為讓他撐起鐵旗幫門梁的。
此時楚芸芸神色一肅,朝著自己桌桉上的輿圖指了指:“這次招你們回來,是為接下來的戰事。據媚娘的消息,司空禪正糾合秀水郡的諸多世家豪族,在州城與朝中活動。他們揮金如土,四處行賄,極力的羅織罪名,釘死我鐵旗幫謀逆之罪。
而今東州總督王升意向不明,此人性情謹慎持重,優柔寡斷。他既不願出兵,冒險平叛;也不願頂著被禦史彈劾的風險,照拂我鐵旗幫。
我預計朝廷重壓之下,此人很可能會妥協。而一旦州城動用大兵,我們必須得做好應對東州十萬到十五萬朝廷官軍圍剿的準備。”
此時堂中一陣嗡然作響,與會眾人都麵色凝重。
自鐵旗幫起兵以來氣勢如虹,一應戰事無有不勝,所向披靡。
不過這都是在郡軍與十七連環塢的頭上取得的勝績。
而這次他們的對手,卻是整個東州的精銳兵馬。
鐵旗幫不但要麵對十數萬大軍,還要抗擊東州數位四品階位的大將。
尤其東州總督王升,乃是鼎鼎有名的地榜高手!
其勢猶如泰山,讓人望而生畏。
潯陽堂主陸九離則麵色微白,苦笑道:“應當不至於吧?我們才剛擊破江南郡水師營,他應該知道我們鐵旗幫不好惹。東州州軍或能將我鐵旗幫掃平,可他王升必定要崩斷一口牙!”
楚芸芸斜掃了陸九離一眼:“正因我們擊破了江南郡水師營,王升才更需出兵平叛。秀水郡的事,他已壓不住了,京城兵部與刑部不可能再當做不知道。
為防事態超出掌控,王升也必須做出反應。在那位總督的眼裡,我們鐵旗幫的份量,終究及不上宮中那位權宦。且哪怕是為防萬一,我們也得做好應敵的準備。”
陸九離頓時啞然無辭。
其實他心裡清楚,當前鐵旗幫的局麵確實在不斷惡化。
東州總督決意圍剿的可能超過九成。
楚芸芸已注意到了堂中的氣氛過於凝重,略顯消沉。
她神色澹澹道:“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此戰我已有破敵之策。東州官軍確實精兵如雨,強將如雲,正常的交鋒,我們確不是朝廷對手。不過兵法有雲,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製勝,計險厄遠近,是為上將之道。秀水郡內,恰有一處地形可助我們破敵,你們且看此處——”
鐵笑生初時聽楚芸芸說到‘破敵之策’時,心裡是不肯信的。
楚芸芸不過是十四歲的女孩,也沒統過兵,哪裡能想出什麼合適的破敵之策?
多半是楚芸芸想當然而已。
不過也難為她了,此時楚希聲被迫遠遁,整個幫派的擔子都壓在了楚芸芸身上。
此女不但得代楚希聲處理幫中的繁雜事務,還得應對鐵旗幫越發惡劣的危局。想必她也確實為此日思夜想,苦心孤詣的謀劃過了。
不過當鐵笑生循著楚芸芸蔥嫩的手指,看向了輿圖上的某個方位,不由微微一愣。
“九刀塢?”
“正是九刀塢!”楚芸芸微一頷首:“我意使潯陽堂主陸九離為首,統帶在場諸位外堂堂主,以及一千核心幫眾,五千礦工進入九刀塢,在此處修築大壩,蓄積九刀河上遊之水。”
潯陽堂主陸九離驀然起身,定定的看著輿圖:“代旗主的意思是,蓄九刀河水勢破敵?”
他童孔先是微微收縮,隨後就現出了一抹興奮之意。
九刀塢的北麵,本就有著一片小湖泊。
而在九刀河的兩側,全是高聳群山。
他們如在此處築壩,輕易就可積蓄出大量河水。
一旦這大水衝出九刀河,定可漫卷神秀江兩岸數十裡地域,甚至是衝垮數萬大軍!
堂中的其餘諸人也不自禁的紛紛立起,彙聚到了輿圖麵前。
“水火無情,有傷天和,不得已而為之!我們是否要用此策,就看那位總督大人怎麼選擇了。”
楚芸芸的目光暗了一暗,語中卻含著不容動搖的決然狠辣。
“神秀江這段江麵,西岸是西山群山,山勢挺拔陡峭,道路險阻難越。王升如欲從州城出兵,必定是從東岸走。
明日起,副旗主可率五萬水師入駐東岸的上留縣,我另外再調一萬兵馬給你。你需在此設防,並以堅壁清野之名,儘量將周圍的百姓撤走。”
陸九離忖道這位楚小妹,還是宅心仁厚。
他看著輿圖,陷入了凝思:“此策確可破敵,不過我們在九刀河築壩,未必就能做到毫無聲息,如果被他們的探子查得究竟怎辦?”
楚芸芸聞言微微一笑,她身姿閒雅從容的坐了下來,拿起旁邊一盞熱茶,捧在了手心。
“世人皆知,九刀塢是我兄長為鐵旗幫準備的後路,陸堂主就用修築九刀塢寨牆的名義帶人過去。如果此事暴露也無妨,王升的州軍同樣難越上留縣一步。他們不先破九刀塢,打破九刀塢的水壩,如何敢強攻上留?”
陸九離的眼不由微微一眯。
九刀塢地形險要,哪裡是那麼容易攻破的?
在西山之內,州軍的兵力優勢根本無從發揮。
“足夠了!”
鐵笑生的眼裡閃著異澤,他重重一拍輿圖:“我們就在上留縣迎敵!隻要能把戰局拖一個月,王升就必須招安我鐵旗幫!朝廷那些禦史與閹黨,也無可奈何!”
此時他又神色微動,看著楚芸芸:“對了!小楚呢?他在泰山郡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
楚希聲在泰山郡轉戰遊擊,‘獨力’斬殺了數十位五六品高手,使得鐵旗幫上下士氣大振,都與有榮焉,對這位少旗主更加欽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