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依我本意,還是更願在無相神山繼續潛修睚眥刀。說到底,權柄官職隻是外物,武道才是我等立足於世的根本。然而幽州防禦使一職乃我家世職,又不能在我手裡丟了,不得不來。”
秦夕顏神色苦惱,把話說的滴水不漏。
她見楚希聲麵色平靜無波,似不置可否,又似不以為意,就又語聲一轉:“師弟又是為何入京?據說兩日之前,你們才剛掃平水天會,占了肥州諸郡,師弟這個時候不在幫中坐鎮,主持大局,來望安做什麼?”
楚希聲唇角微揚,指了指腳下:“我是來救援我一位部屬的,順便來看這座西山。”
“西山?”秦夕顏麵色狐疑:“西山乃望安名勝,望安八景有三景在西山,千岩競秀,鬼斧神工,確實值得一觀。”
她心裡卻不解,這破山有啥好看的。
眼前這位,也不像是喜好詩情畫意,尋幽探勝的人。
“不是,我對風景沒興趣。”
楚希聲搖著頭:“秦師妹你不知,我們秀水郡也有一座西山。”
秦夕顏還是不明究竟,直到楚希聲說出下一句話:“最近有術法高人告訴我,早在建元帝登基之前,京城中就有讖言,秦楚之好,日升西山。不知師妹你有沒有聽說過?”
秦夕顏心內已轟然震響,掀起了一陣陣滔天巨浪。
秦楚之好,日升西山——這個讖言,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建元帝將她姐姐與楚錚一起葬在西山,不就是為這一讖言?
按照建元帝的安排,這‘日升西山’隻會應在他這位大寧天子身上。
如今卻有人告訴她,秀水郡那邊也有一座西山?
還有這個術法高人是誰?是那位星辰大法師羅漢宗?
“那人說我之所以能崛起如此之速,是因借了西山的龍運。而現在我缺的,就是秦楚之好的秦。”
楚希聲繼續說著,他臉上含著苦笑:“我原本是不信的,此言簡直荒誕不經。不過自年初以來,鐵旗幫隻用短短數月席卷二州,甚至還引來武林中眾多高手紛紛投效。
師妹你能想象,以鐵旗幫的體量,竟然有著十數位地榜高手?如今四品武修,就有近六十人,且許多人的身後,都站著大勢力的身影。”
秦夕顏幾乎欲脫口而出。
這些人哪裡是來投靠你的?他們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可話到嘴邊之刻,秦夕顏卻一陣啞然。
她想那些人,就真的如她想象的那樣,是對楚希聲不懷好意嗎?
跟據情報顯示,鐵旗幫那幾個護法客卿,為鐵旗幫做事都是儘心用力,勤勤懇懇。
秦夕顏心神怔忡之餘也忽然明白,鐵山秦氏族中忽然冒出的聯姻之說,很可能是與此有關。
其次此事多半已經被建元帝得知。
最近朝廷對她的打壓,多半緣由於此。
楚希聲則背負著手繼續說道:“即便是無上玄宗與都天神宮這些神宗大派,對我的態度也很不一樣,他們頗為友善,甚至還出了極大力氣,幫我拿到了逆神旗幡,這讓我受寵若驚。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秦夕顏神色驚惶,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支助鐵旗幫的勢力,難道是有扶龍之念?
還有逆神旗幡,是那些神宗大派幫楚希聲拿下的?
從她獲取的情況來看,這很有可能。
他們是否看好楚希聲,有意示好?
“頭疼啊!”
楚希聲歎了一聲,眼神茫然的看著前方的望安城:“即便如此,我還是感覺荒唐。楚某意在武道,對凡世的權勢毫無興趣,直到從姬陽墓出來之後,我覺得這世間或許真有天命——”
就在這一瞬,楚希聲周身轟然震響,十二條金色龍氣在他的周身盤旋纏繞。
這些金氣彷如真正的始祖應龍,不但神形皆備,氣勢也額外凶猛霸道,威嚴宏大。
它們甚至一陣陣龍嘯,波及周圍數裡之地。
秦夕顏再次後退一步,神色萬分吃驚的看著楚希聲體外的十二條金色龍氣。
“這是?大寧天子的九龍神天守?”
可怎麼會這樣?楚希聲哪來的龍氣,是怎麼修成的九龍神天守?
且是與建元帝一樣,有著十二條龍氣。
“這是昔日玄黃始帝的‘十二都天玄黃龍禦’,本質一樣,根基不同。”
楚希聲出言糾正,隨後轉望過來:“之所以給你看我這門皇道秘法,是想提醒你在京城中,務必小心。近日有人想促成你我聯姻,而建元帝此人乃是雄猜之主。
尤其近年,這狗皇帝行事益發的多疑陰鷙,他招你入京,或有叵測之意,防著一手,沒有壞處。”
秦夕顏神色一愣,隨即就想到了跟在自己身後的那些朝廷鷹犬。
她麵色再次大變,如紙一般的蒼白。
這一瞬,秦夕顏幾乎欲脫口大罵。
她懷疑眼前少年就是故意的,故意讓那些人看到這一幕!
可秦夕顏又想楚希聲有何必要?這隻會讓朝廷對他更加防備,更加猜忌。
為算計她秦夕顏,楚希聲有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與此同時,遠在十餘裡外,也有一些人望見了這一幕。
他們或錦衣衛服飾,或是做著大內直殿監的打扮,然而他們此時都無一例外,全都雙眼發直,麵上也沒了血色。
“這怎麼可能?”
“——那是,十二龍神天守?”
“不對,不太一樣,這是應龍之形!”
“問題是此子哪來的龍氣?修成如此強大的皇道秘法?”
“這不該是天家武道?隻有當今天子才能修習?”
這些人語聲驚惶,隨後都不約而同,紛紛發出了他們手中的信符,用他們最快的方式,與自家的上官聯係。
而此時在一片隱蔽的山林內,宮無垢與水滄浪二人,也在遙空看著這一幕。
“這位尊上真是好手段,簡直是將秦夕顏玩弄於鼓掌之間。”
宮無垢眯著眼:“不過這麼做,就能把她置於死地?建元帝再怎麼昏聵猜忌,也不會直接對秦夕顏下殺手。”
“君臣相疑,秦夕顏就已離死不遠。”
水滄浪微微一笑,眼現欽佩之意;“如果我沒猜錯,尊上必定另有安排,他真正的殺手,應是安北大將軍秦勝。除我們之外,這世間最希望秦夕顏死去的人,一定是秦勝無疑。”
宮無垢愣了愣神。
他稍稍思索,就一聲失笑:“確實,秦勝要想控製鐵山秦氏,勢必容不得秦夕顏。這就是他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秦夕顏眾叛親離?很解氣,唯獨代價大了一點。”
“能有什麼代價呢?”
水滄浪語聲悠然:“我們家尊上,早就是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不可。然而在解決極東冰城之前。他還是沒有力量向主上與無相神宗發難。”
他甚至在猜測,主上或有暗助極東冰城之意。
※※※※
秦夕顏都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之後與楚希聲的對話,也沒有經過腦袋。
自看到那十二龍神天守之後,她腦袋裡麵渾渾噩噩,混混沌沌。
直到秦夕顏回歸在城中入住的驛館。
一位衣飾華貴,麵容白淨的三品內侍正帶著一大群隨人在此處等著她。
“鐵山郡主,陛下宣你即刻入宮晉見!”
秦夕顏聞言一愣。
不是說天子百務繁忙,要七天之後才能抽出時間見她嗎?
為何突然就要召她入宮?
秦夕顏心裡頓時‘咯噔’一跳,一股寒氣不由自主的在體內滋生。
她稍稍思忖,還是神色順從的跟隨著這位內侍前往皇城。
直到她來到承天門前。
“請郡主解下兵器吧,一應法器都需卸下。”那三品內侍笑著道:“還有你這些家將,也需在此等候。”
秦夕顏聞言一愣:“這是為何?”
承天門還是皇城最外圍的城門,一般的朝官將領,都是到三重門之後的午門外解甲卸兵。
而似她這樣有著‘儀同親王’儀製的,甚至有著攜帶兵器進入宮中的權力。
三品內侍拱手解釋:“郡主當知,不久前皇城大亂,陸沉等一群亂賊劫奪詔獄,還擊傷天子,所以現在宮中戒嚴,管控額外森嚴。”
秦夕顏卻不肯信。
在承天門解甲卸兵,這能有多大效果?哪裡防得住真正的逆賊?
秦夕顏又遊目四望,隻見宮牆上站著一排排的禁軍,幾乎所有大弩都掀開弩衣,箭支上弦。
她還依稀感應到城牆上,隱伏十幾道強大氣機,都在三品之上。
秦夕顏隨後又回望身後,隻見遠處的房屋內,隱隱有寒光反射。
她不但能感知到這些屋內,藏著許多甲士,還能聽到他們甲胃撞擊與呼吸的聲響。
秦夕顏不由握緊了手,心中生出了絕望與悲涼之感。
天子這是意欲何為?
是要將她騙入宮中,加以誅除嗎?就像是她的姐姐那樣?
就因楚希聲的十二龍神天守,還有那秦楚之好的讖言,就對她生出殺意?
那三品內侍似全無所覺,他還是笑盈盈的道:“郡主,陛下在宮內等候多時,可彆讓他久等了。”
秦夕顏卻閉上了眼,深深一個呼吸。
當她睜開眼時,一身氣機卻已淩厲如刀。
她盯著眼前的內侍:“公公,陛下引我入宮,可是欲取我秦夕顏性命?”
三品內侍聞言一陣愣神。
他錯愕的看著秦夕顏,隨後又注意到秦夕顏握刀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三品內侍心神大駭,毫不猶豫的閃身往城門飛退。
秦夕顏望見此幕,心臟不由痛苦到扭曲。
“我們走!”
秦夕顏毫不猶豫的轉身策馬,往東麵方向疾馳而去。
她必須儘快出城。
隻要離開望安,那麼無論是徹底投靠無相神宗,還是向太師獨孤守求助,都能夠為她帶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