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
宣朝皇宮
“晏少主,請往這邊走。”
蒼老的聲音在他前麵響起,腳步聲和聲音都比待其他人時更響亮些,怕是顧及到他雙目不可視物而特意為之。
晏家的少主微微頷首,以示知曉,被那行事周道的宮人一步一步引著朝著深宮中一步一步走去。
那一日正是初春時分,春暄風暖,幽深曲折的廊廡之下,也有一抹縹緲的桃花香。
而隨著他的前行,那桃花的香氣便漸漸濃了起來,踩著的地麵也不再堅實平滑的磚石,而是泛著青澀氣息的柔軟草地。
遠遠的,可以聽見遠處傳來了宮人們誠惶誠恐地呼喚聲。
“四殿下,您在哪兒啊?”
“四殿下,您禦體尊貴,切莫冒險啊!”
“殿下……殿下……”
……
晏慈腳步微頓,身側宮人便立刻察覺到了,笑著解釋道:“這裡是禦花園,想來是四皇子殿下又偷偷跑出來解悶了。”
“四殿下?那位琅皇子?”
晏慈想起這些日子偷偷傳到耳邊的傳言,不由問道。
“啊,正是。”
應當是因為提到了那位四皇子殿下的名諱,晏慈可以感覺到麵前的宮人應當是正在觀察他的神色。
從那人的態度便可以察覺到,這些日子的傳言應當是真的——貴妃娘娘太過於寶貝自己那病懨懨的四皇子,不知道是聽了什麼牛鬼蛇神的餿主意,竟然打起了晏家少主的主意,要命人將晏慈帶入宮中,如同那不入流的侍書伴讀一般日夜相伴,好叫傳聞中仙人轉世的少主,用自己身上的仙氣補一補這位四殿下的病根。
這等與“衝喜”無異的要求,若是說出去真是貽笑大方。畢竟,從來便沒有聽說過哪位世家,會允許自家金尊玉貴的少主被當成那等低賤的貨色獻與帝王之家。
然而……
片刻後,晏慈果然便聽到那宮人又補充道:“……四殿下身體不太好,貴妃娘娘對他難免多了幾分看顧。前些日子聽說那位殿下又病了一場,應當是娘娘為了幫殿下調養身子,拘得狠了些,這才偷跑出來叫人找了。晏少主日後進了宮便會知道,這位殿下行事慣來如此,習慣了便好。”
言辭之間,已經隱隱透露出此事已經成定局的意思。
不然,也不會這般三番四次提起那位四皇子的脾氣,又不會如此自然地提起晏慈日後入宮之事。
那宮人把暗示的話說完,即便什麼都看不見,晏慈依然可以感覺到前者頗為緊張。也許是在等晏慈勃然大怒當場發作也說不定。然而晏慈卻隻是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澄明。
難怪今日入宮麵見皇帝之人會是他這個瞎子,想來待會見到了皇帝,要提起的就是此事吧。
“多謝提醒。”
晏慈輕聲道。
說完便自顧自的繼續朝著前方走去。
正在他心中暗暗思索之後對策之時,忽覺拂過身側的微風似有不同。
鬼使神差之中,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哎——”
然後,便覺懷中一重,倏然間多了一具馨香溫軟的軀體來。
“多,多謝……你接住了我……我乃……今世桃花仙……你……嗝……你是誰?”
短暫的錯愕中,晏慈隻覺得有雙手撫上自己麵頰。
那人身上縈繞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奇異香氣,混著桃花的香與絲絲縷縷的酒氣,說話的聲音也是溫軟的,叫人腦海中無端騰起一抹繾綣迷蒙的粉霧,那是他在眼睛尚未完全失明之前,記在腦海中的朦朧顏色。
有那麼一瞬間,被親近的屬下們認為是心思深沉,智多近妖的晏家少主,在這一刻卻恍恍惚惚地,信了那少年打著酒嗝胡謅的話。
當真是一不小心,接到了桃花幻化的精魅。
就連晏慈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不由自主地將那少年抱得緊緊的,隻怕這精魅會在一念之間,散在他的懷中。
所謂心旌搖搖,難以自製……竟是如此滋味。
“你長得可真不錯,是哪家的……公子?”桃花精的手指沿著他的麵頰慢慢滑到喉結,然後在他耳邊笑嘻嘻問道,“不如……跟了我……家去……”
那人吐氣如蘭,指尖微涼,卻仿佛能在他皮膚上點起火來。
“我是——”
“四,四殿下?!”
直到下一秒,身側宮人難以掩住驚訝的稱呼,將晏慈瞬間從那奇異瑰麗的幻夢中拉了出來。
“彆,彆叫我那倒黴稱呼,今天的我不是皇子,我,我明明就是桃花仙!”
懷中少年依舊那般親昵地摟著晏慈胳膊,滿身酒氣,顯是已經喝醉。
說完他又回轉過來,衝著晏慈輕聲詢問。
“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晏慈。”
隻可惜,當那少年再次詢問時,之前他在晏慈身上點亮的那一串小火花,早已儘數化為了深入骨髓的冰錐,刺得他整個胸腔都化作了冰窟。
晏慈聽到自己用溫柔和煦的語氣,衝著懷中依舊馨香溫軟的少年恭順地說道。
“見過四皇子殿下。”
……
三千年後……
瀛城城主府內。
“你放過他。”
天衢仙君緊緊地抱著懷中季雪庭的外袍,痛苦地低語道。
“你放過他,晏慈……你放過他……”
伴隨著他痛苦地囈語,房間裡的陰影之中,無數條黑色的絲線蠕蠕而動,一點一點纏繞上了少年人慘白瘦弱的身體。
然而,就在那些絲線企圖沒入那具名為“宴珂”的皮囊之下時,它們卻像是觸碰到了什麼烙鐵或者劇毒一般,猛然間扭曲成團,齊齊從少年身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