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你知道嗎?我路都走不穩時我娘就一直在我耳邊跟我嘀咕,說這宮裡什麼人的不要信,特彆是你現在說的這種,什麼我護著你啦,我心悅你之類的,都是騙人的鬼話。誰信誰是傻子。”】
【“阿雪,我——”】
【“不過嘛,我想,既然是蓮華子晏歸真說的,應當跟其他人不一樣,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心話。好啦,那樣看著我乾嘛,我都說啦,你說的話……我是信的。”】
……
季雪庭
打了一個哆嗦,破天荒地愣在那裡,半晌沒找出糊弄的話來應付這令人牙酸的場麵。
偏偏此時他心中竟然還猛地泛起一陣痛楚。
季雪庭本以為是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心思浮動的緣故亂了功法,不曾想下一秒,那微微的疼痛霍然轉為難以忍受,幾乎快要把他整個人撕成兩半的劇痛。
季雪庭整個人瞬間跪倒在地。
“阿雪——”
耳邊似乎傳來了天衢的驚呼,可那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季雪庭一手撐地,企圖支起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可就在此時,他發現,自己手掌之下再也不是地宮之中那混合著鮮血的腥臭淤泥,而是一團五彩斑斕的雲霧。
腦海之中無數碎片朝著季雪庭猛然襲來,
在不遠處尖叫,嘶吼,抓撓的怪物們忽然間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季雪庭驚恐抬頭,他看到了那些人還活著的時候……
無數身繪紋身,滿眼眼淚,卻心甘情願束縛自己慢慢踏入尚未完工的地宮的古怪人群。
緊接著,這些人群的身形散去。
化作了他們的祖先,還有祖先的祖先。
光影交錯,時間被拉到了許久之前,遙遠的時光彼端,一個蒼老的身影正在煙氣縹緲的霧氣之中輕聲說著什麼……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座無比輝煌的神山。
深山之巔,沾著許許多多並非此世之人:老樹上生著人臉的老人,身有羽翼的神女,半人半豹的婦人……無數奇異高大的神人們聚在神山之頂,此時似乎正在爭吵。
【“大虛將至,乃是此世之劫,此間造化因果,是非吾等可窮究……”】
【“然而,吾依舊……欲救世人……”】
……
季雪庭不由自主企圖再聽得仔細一些,他身形微晃,隻覺自己宛若一陣清風拂向那座神山,眼看著就要離那些奇形怪狀的神人更近一些,偏偏站在眾人遠處一個消瘦孤僻的身影,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倏然轉身,睜開一雙銀色蛇眸,直勾勾望向季雪庭的方向。
那人麵目模糊,卻與同伴一樣身有異相,上半身為人,下半身卻是一條粗壯蛇尾。
銳利的目光宛若銀火,嘴唇微微翕合。
【“阿雪——”】
季雪庭忽然聽到一聲尖叫,胸口頓時一陣劇痛。
他猛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身側黑煙滾滾,幾成實質。
就在方才他神遊的短短片刻,他的肉身不知怎麼的,竟然直接站在了黑氣最盛之處。
不遠處的天衢目呲欲裂,幾乎已經癲狂,他口中發出陣陣慘叫,企圖靠近季雪庭,卻不斷被黑氣所阻……
而季雪庭隻看了他一眼,便又轉過頭。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疼痛自然是來自於胸口的傷口——他的一隻手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誌,此時正探入自己身體之中,慢慢將靈物抽了出來。
季雪庭悶哼一聲,明知此事蹊蹺,卻依舊覺得,此時此刻,這便是他最應該做的事情。
下一刻,他取出了靈物。
那維係著他所有神魂,驅動著這具寄身的靈物,說是天材地寶,如今躺在季雪庭手掌之中,看上去卻並沒有什麼特彆的。
看上去……那隻是一塊石頭。
而且還是一塊不怎麼好看,看上去異常平常的石頭。
一定要說它真的有什麼特彆的話,就是那塊石頭上顏色斑駁渾濁,中間還有一條看著就不這麼妥帖的細長裂縫。
過去的三千年裡,季雪庭曾經數次取出自己體內的這塊“石頭”,對它充滿了疑竇。
畢竟,能夠做成靈物寄身的“靈物”都是數得出來的天下至寶,可他怎麼看自己心口的這塊石頭,都覺得它真的就隻是一塊石頭。
無論他用什麼辦法,都沒有找出它身上的“至寶”之處。
甚至就連他師父都承認了,當初做那靈物寄身時壓根就沒想過能成功,而且他師父當初窮得叮當響,也根本找不來什麼天材地寶,所以當時隻是草草做了個粗糙的偶人,然後順手從河邊撿了塊石頭放進了偶人的胸腔,權當是用來穩住重心用。
沒曾想……竟然就是這塊石頭,莫名其妙地讓這世間多了一具天地不收,江河不拘的靈偶寄身。
而現在,那被季雪庭琢磨了三千年也沒琢磨出個關竅來的石頭,終於顯現出了不同來——看似斑駁的顏色變幻不定,最後那色斑上的白色倏然一閃,遊龍一般細細一條,無比靈巧地飄入了那噴湧翻滾如同泄堤之水的黑煙之中。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黑煙倏然消散,地上那宛若妖魔喉嚨的漆黑洞穴,也消失了。
一塊白色的石頭慢慢沒入地底,將縫隙填的嚴嚴實實完全不曾有一絲縫隙。
與此同時,那些之前還在尖叫,撕咬,蠕動不休的怪物,也在同一時刻安靜了下去。
它們身上腐爛粘稠的血肉化為了淡淡的煙氣,隨即消散不見。
交錯的白骨劈裡啪啦掉落一地,然後順著潮濕的冰麵一點一點沒入冰塊與冰塊之間的縫隙,再慢慢浸入深而漆黑的湖底。
季雪庭茫然地看看周圍,在低下頭看向自己掌心的石頭,發現石頭上白色已消,隻能看到一截類似玉石般的質地隱隱顯露出來。
然而其他地方,依舊斑駁粗糙,宛若一塊普普通通的,堅硬無趣的河底之石。
季雪庭眉頭微蹙,正待再仔細看看自己的靈物,旁邊那人卻已經衝到他身側死死地抱住了他。
這一次倒不是因為黑煙亂了心神,而是全然的情不自禁。沒有了一點矜持,那人阿雪阿雪的叫著,不斷地摩挲著他的各處,問他有沒有受傷。
便是連自己一隻斷掉的手臂上鮮血又噴出來都沒顧得上。
季雪庭轉頭看向天衢,黑煙既然已經消退,他便也沒有再與人虛與委蛇的必要。
“天衢上仙,還請您——”
自重一些,不要動手動腳。
冷冰冰,沒有一絲一毫感情的低語還沒有完全說完,季雪庭卻忽然失去了力氣。
眼前一黑,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