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依稀還能記起三千年前,自己與晏慈在那次逃亡時所經曆的種種。
深山之中,前有山林野獸,後有叛軍追擊。他們兩人東躲西藏了好些日子,卻靠著晏慈博學多識的諸多謀算,奇跡一般地活了下來直到獲救。
想來大抵也正是因為那段說得上是相依為命的日子,才叫季雪庭之後那般輕易地放下了諸多防備算計,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那個總是要捉弄他的涼薄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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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過也就是在麵前我才敢說,那天衢上仙這番下凡,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了吧?我倒是希望他一直這般正常下去,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心裡老是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不怕你笑話,這些日子我的眼皮竟然也跳得厲害,季仙官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季仙官,季仙官?”
耳邊傳來了魯仁的聲音。
季雪庭微微恍惚了片刻,隨即便回過了神。
“魯仙友,不用太過擔憂,想來天衢上仙下凡也是為了早日抵去身上責罰,應當不會再像是之前那般,那般恣意妄為,行事唐突了。”
季雪庭暗暗運功,化去心頭一絲淡淡隱痛,麵上卻是不顯,依舊平和淡然,自然而然便接上了魯仁的話頭,絲毫看不出之前有任何恍惚。
那魯仁得了季雪庭這般安撫,麵色稍鬆。
初時見麵,魯仁此人麵目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可憎,可自從青州之行之後,他卻自覺自己與季雪庭同甘共苦了一番,生出了許多澎湃的同僚情。
如今天衢仙君既是不在,他忍耐了片刻後,又將屁股往季雪庭那邊挪了一點兒,然後壓低了嗓音,輕聲開口問道:“那個,季仙君啊,我其實一直就有點兒在意,天衢上仙如今這般冷靜,可是你用了什麼辦法?是玉皇鐘?還是,那個,那個你與他之間……”
好了,這便是親密同僚情中生出來的純粹吃瓜心,八卦膽。
季雪庭輕聲笑了笑,沒等魯仁說完,便已經十分確定地搖了搖頭:“我與天衢仙君的那些前塵往事早已如過眼煙雲。”
魯仁皺了皺眉,迷惑道:“可是我見你對他倒是十分溫柔可親。”
季雪庭噗嗤一聲,忽然側頭,深深望向魯仁:“我待你也是如此啊?”
季雪庭容貌極為俊美,如今半邊臉倒映著身側火光,愈發顯出他五官明麗動人,而他說話時,雙眸湛然宛若寶石一般光華流轉,當真稱得上是風華無雙,直教人甚至不敢直視。
“咳咳咳咳——”
被口水猛然嗆到,魯仁爆發出一陣劇烈咳嗽,整個人差點直接從充當座椅的橫木上直接跌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隻是被那季雪庭這麼一望,被美色衝得頭腦發暈,背後卻平白滲出一層冷汗,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暗處冷冷窺視,隨時要至他於死地。
魯仁打了個寒戰,坐穩之後下意識地離季雪庭遠了些。
而此時季雪庭恢複了尋常模樣。
“魯仙友,我早就說過啦,我是個修無情道的人。”他喝著酒,仿佛隻是隨口調笑道,“你們是我同僚,我與你們相交自然溫柔可親,但也僅是如此而已,這世間眾人對我來說,並無一二。畢竟,修無情道的人,真的都很無情的。”
“這,這樣倒也不錯。無情無愛,自然也無憂無恨。挺好。”
魯仁訥訥道。
忽然之間有些後悔自己在季雪庭麵前提起這些事情。
季雪庭見魯仁不再八卦,神色愈發和煦。
隻不過喝著天衢為自己準備的酒,其實就算是“真的很無情”的季雪庭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
要說起來,其實季雪庭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煩惱過——他確實無情無愛了,可依舊還是十分怕麻煩。
本來季雪庭還很頭痛,隻怕天衢這次與他一起下凡,會跟之前那般那樣動不動挖心挖肺血糊糊的讓他原諒,弄得季雪庭是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當然,就算沒有那樣動輒掏心,那人瘋瘋癲癲,哭哭啼啼,終日在他耳邊哇哇叫著“阿雪”“阿雪”,也著實很吵,順便也很妨礙他做事。
好在,天衢這次終於正常了。
季雪庭倒是不想探究更多,隻覺得若是天衢能夠繼續這般下去就是最妙不過。
就在這時,季雪庭忽然覺得神魂之內,有鎖鏈簌簌而動,倒像是在他神經上輕扯了一下。
季雪庭握著酒瓶的手輕顫了一瞬。
是天衢回來了。
季雪庭立即意識到了這點。
唔,好吧,這也是他這次下凡後的難得的一點不滿:一直到現在,季雪庭還是沒習慣玉皇鐘的鎖鏈將兩人相連導致的那種神魂相牽的古怪感覺。
“我回來了。”
眨眼間,山林的暗影中驟然映出一道金光,隨即那縮地成寸的法陣中便出現了某個白發仙君冷峻消瘦的身影。
“唔,天衢上仙安好。事情可還順利?你這次回來得似乎比先前早許多。”
季雪庭轉身,衝著天衢微笑著招呼道。
天衢站在遠處,頓了一頓,才暗啞地應道:“事情都已經了結。此處並無旁的公務,我們明日便可照常啟程前往白水城。”
“那便好,辛苦你了。”
季雪庭也照常這麼說道。
在他身側的魯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立於陰影處的白發仙君,心中再一次騰起季雪庭的讚歎。主要是此刻季雪庭神色自若,聲音清朗,可魯仁卻看得分明,那天衢仙君凝望著季雪庭的目光,已經灼熱到令旁人都深感不安的程度。
若不是很確定,那人真的便是一位貨真價實,自玄穹而來的上仙,魯仁甚至都覺得如今站在那裡的,不過是一具披著人皮,已經饑渴了數千年的幽冥惡獸。
而對於那隻惡獸來說,唯一可以緩解那痛苦欲死的饑渴的,隻有篝火旁神色淡然,無情無愛的仙君。
……
天衢仙君這樣子,當真是沒問題嗎?
回想起自己之前與季雪庭的對話,魯仁還是覺得自己眼皮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