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這般驚嚇,魯仁隻差沒直接開口央求季雪庭帶著他趕緊從此地開溜再不管那什麼娘娘廟,人麵蛆之事了。隻可惜,季雪庭身為巡官,既是碰到了陳氏腹懷鬼物之事,探查此案乃是分內之舉,而他作為副官,於情於理都應當隨同在側。
更糟糕的是,大概是因為入了幽嶺,受到瘴氣所礙,即便是往天庭燒牒文,回過來的文書上也都缺墨少字難以明白。這樣以來,即便是他想偷偷再同上頭打個商量,央求多拍些人來協同探查此事,也行不通了。
“這可真是不負責任,幽嶺之內竟然無法同上頭聯係,這萬一有哪位神仙在此遇險不就糟糕了嗎?”
“唉,季仙官,你說要不我們還是先離開,等在外頭打探清楚了情況再去探查那娘娘廟?我怎麼覺得這廟,這人,都這般蹊蹺呢?”
“哎呀我倒也不是說害怕什麼蟲子蠱毒怪物,主要還是覺得這裡給我的感覺不對,實不相瞞,自從進了這村子,我的眼皮就跳得厲害……”
那魯仁縮在牆角,嘀嘀咕咕,細細碎碎同季雪庭嘀咕了好久,卻渾然不覺同在一屋之內的天衢看向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
季雪庭微微側頭,目光在暗影之中那些蠕蠕輕動的蛇影上停了一瞬。
然後,就在天衢正待將魯仁直接絞死並用自己的分神無聲無息替代這聒噪無用之物時,季雪庭十分“湊巧”地開口喊了一聲:“天衢上仙。”
“阿雪?”
天衢心頭戾氣與不耐當即消散得無影無蹤,隻有滿腔歡喜忐忑溢滿胸口。
“我總覺得這房中的水缸似乎有些不對,隻不過我修為不足,之前看了看並沒有看出什麼不妥,不過穩妥起見,還請上仙再為我探查一番可好?”
季雪庭指了指吊腳樓角落,那裡確實有些突兀地擺著好幾個足有半人的水缸,水缸下寬上我微微收口,水缸口倒是用木蓋遮住。其實這種吊腳樓裡房間裡,擺上幾個水缸裡頭備上日常所需用水其實再正常不過,但既然是季雪庭主動開口,天衢也絕不可能有半點怠慢。
他起身上前,將仙力凝在指尖一把掀開了蓋子望向水缸之內,這般粗粗探查一番,水缸就隻是尋常水缸,裡頭的澄清液體也是尋常清水。
隻不過……
天衢垂眸望向那平靜水麵,看著水上倒影時,瞳孔卻微微縮緊了。
在天衢的視野之中,那水麵上的倒影並非是季雪庭與魯仁,以及其他所有人平日裡看著的那位白發仙君。
水麵上浮現出來的,分明是個怪物。
漆黑猙獰的蛇頭咧開了嘴,露出了細長致命的毒牙。
而隔著水缸,隱藏在仙人身軀之內的某個男人眉目森然,依稀還殘留著三千年前晏家少主神魂的模樣。
【“你以為你真的能長長久久地占據這具軀體麼?若是讓他知道你又在發瘋,而且瘋得比之前更加厲害了,你猜他會不會感到更加麻煩?”】
真實的魂像在男人體內發出了憤恨的嘶叫。
【“閉嘴。”】
【“看到你他隻會覺得很煩,他已經說了很多很多次了,他早就對你無愛無恨了。可你卻還是纏著他,讓他這麼煩心。”】
【“總比你口口聲聲說要補償他,要護著他,卻終日隻是瘋瘋癲癲,魂不守舍叫人頭疼來得好,天衢仙君。”自認為是“晏慈”的神魂在自己內府之中發出了惡毒的嗤笑,【“彆忘了,這幾日由我操控這具身體,對他來說好歹是真的有用了一點。”】
【“你——”】
【“你不過是個瘋子而已,天衢上仙,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的習慣,你不知道克製自己的妄念,你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伺候一個人,可是我知道,而且我能做到。所以還是我來吧,大家都是瘋的,但至少我不會表現出來,我會好好控製好自己,我會好好守在他身邊。”】
【“可是你是晏慈,那個惡心的晏慈,他就算對你無恨無愛,可一旦真的知道是你——”】
……
“天衢仙君,難道真的有什麼不對?”
季雪庭的聲音忽然從天衢身側傳來,原來是季雪庭見天衢直直站在水缸之旁,麵色青白直勾勾盯著水麵看了許久,於是也不由心生警惕,連忙一同上前來看。
“隻是一些惡心的東西。你不用看。”
天衢在極為短暫的一滯之後,直接蓋住了水缸。
然後他伸手在水缸邊緣輕輕一點,隻感覺那水缸底部忽然輕輕一震動,潛藏在水底,無形無影的水蠱發出了痛苦的尖叫,但還是在天衢格外霸道的仙力碾壓之下化為了爛泥。
滴滴答答的粘液從水缸和蓋子的邊緣滲透了出來。
季雪庭略有些狐疑地看了天衢一眼:那些水蠱乃是幽嶺之中最尋常不過的小玩意,天生便會在舊滯不動的水中生出,他之前其實就已經看到了,但想著它們並無傷大雅便並沒有理會,方才之所以叫天衢再看一遍,也不過是為了救下某位因為壓力過大而碎碎念的同事而已。
他倒是沒想到,以天衢上仙之尊,竟然真的這般認真地碾碎了那些水蠱。
這跟讓一位護山長老去看看花,結果對方卻認認真真,用劍仙之力碾碎了盆景中一小窩螞蟻一般。
然而,雖然季雪庭早已察覺到天衢似乎有些不對,可他本能不想惹麻煩,自然也不曾細查。
“多謝上仙。”
他輕聲謝道。
然後又得到了那人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凝視。
“這是我應該做的。”
天衢幽幽說道。
季雪庭不敢再與他搭話,連忙又找了個借口自行打坐調息去了。
天衢貪婪地用目光細細描摹著季雪庭落在地上的影子,長袍大袖之下,又一條念蛇慢慢盤旋而出,輕輕地啃噬著他的血肉。
阿雪。
我的阿雪。
我不會再讓你心煩了,我就乖乖地待在你身側,護你周全,便已經心滿意足。
天衢……或者說,“晏慈”,在心中對自己喃喃說道。
三人心思各異,卻也平安無事坐到了半夜。
在季雪庭的記憶中,這幽嶺一到夜間,瘴氣便像是一層霧蒙蒙的鐵蓋子一般,將整片山林都厚厚地蓋住。
可這一夜,自窗外灑落的明淨月光,卻徹底打破了季雪庭的這一印象。
他完全沒有看到絲毫來自於瘴氣的阻隔,窗外隻有一片燦若銀布的月光,還有高高懸在半空,碩大無比的腫脹月亮。
沒過多久,竹樓的樓梯上再一次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季雪庭看向草簾與地麵之間細細的縫隙,隻看到一團濃重的暗影漸漸停在了他們的房間門口。
那是吳阿婆如約來邀請季雪庭一行人去參加祭典以及祭拜娘娘廟。
季雪庭等到半夜就是為此,自是求之不得,當即掀開了草簾。
“吳阿婆,勞煩你了——”
可等到草簾完全掀開,露出了門外之人,便是季雪庭也不由一怔,
當然,那人依舊還是吳阿婆,可此時此刻的吳阿婆與白日裡卻完全是兩副模樣。
婦人黑紅的麵龐上被塗上了厚厚的□□,看上去就像是被倒吊放血後的死人,而那健壯的身軀則是被包裹在一件樣式古怪寬鬆的長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