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天衢與魯仁都以不同的方法止住了腹中注生之物的異動。
季雪庭稍稍定神,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來。
他沒有再過多地敲打吳青,而是轉過頭,望向庭院深處的正房。
百年前的那位州牧大人顯然不是那種會苛待自己的人,正房修得金碧輝煌,簡直可以媲美皇宮。然而此時此刻,原本氣派的牌匾早已落下,化作了屋簷下零落的木條。精心挑選的金絲楠木的廊柱之上滿是深深刻痕,有層疊雕飾的窗欞上是人撞擊後形成的空洞,如今那空洞上飄著絲絲縷縷的蛛網。暗黑的血跡,潑墨一般從青石板路上漫延到粉牆與梁柱之上,在這麼多年之後,在空氣中逸散出稀薄的血腥氣。
然而就是這樣的正房之中,竟然有燈火閃爍。
明亮的燈火,甚至讓人覺得,那傳聞中家破人亡,魂飛魄散的宅邸主人也許並沒有真正地死去。
如今的他也許正提著滿是鮮血的長劍,帶著癲狂的神色立於房中,靜靜地等待著院中之人步入其中……
“哇嗚嗚嗚……嗚嗚嗚……”
嬰鬼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淒厲。
季雪庭用餘光瞥了一眼周圍,隻見矮牆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密密麻麻蹲滿了那種瘦小如貓,骨瘦如柴的小怪物。隻不過礙於天衢和季雪庭,它們並不靠近,隻是靜靜地看著院中的人。
季雪庭收回了目光,感覺到天衢仙君在剛才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彆怕。】
季雪庭差點兒習慣性地開口安撫,好在最後關頭想起來如今貼在他身邊的可不是之前他認下的好弟弟好哥哥,而是天衢上仙。
以天衢的實力……恐怕是不會害怕這些小東西的。
想到這裡,季雪庭倒是懶得再耽擱,一隻手握住天衢,另一隻手提劍,毫不猶豫地朝著正房走了過去。
魯仁剛捧著肚子,一臉慘淡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此時跟在他們身後,見季雪庭這般毫不猶豫,身體一下子又繃緊了。
“季仙君,你知道房中有什麼嗎?這地方真的不太對勁啊……”
魯仁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都縮到季雪庭後麵去,隻可惜眼下季雪庭跟天衢仙君離得確實太近了,以至於魯仁又不敢被落下,又不敢真的靠太近。
而聽到魯仁惶恐的聲音,季雪庭轉過頭來,衝著他笑了笑:“一路前來,那些嬰鬼還有怪物一直都避開你我。可自我們找到此處,那些原本都潛藏起來的怪物甚至嬰鬼本體都開始襲擊我們,這隻說明,這正屋中藏著的東西對它們來說,要麼很致命,要麼很重要。而若是我們運氣不錯的話,能夠讓嬰鬼如此在乎的東西,大概也隻有無目鬼的魂楔了吧。”
說到這裡,季雪庭又笑了笑,對著吳青說道。
“小青公子應當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吳青目光一直凝在正屋那半開半合的朱紅門扉之上,顯得有些出神。直到聽到季雪庭的話,他才轉過頭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記得,無目鬼的第二枚木芯應當就在其中。”
從吳青這裡得到了肯定,季雪庭更不想耽誤了。
他與天衢手牽著手,一同推開了正房的大門。
淩蒼劍也好,那些念蛇也罷,都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緊繃。
可推開門之後,這陰森古怪的正屋卻並沒有出現青麵獠牙的鬼怪。
這裡隻有一片寂靜,除了偶爾爆出一小朵燈花的油燈會發出聲音,就再也沒有彆的聲音了。
房間裡的燭火幾乎把整間正房照得明亮如晝,四下裡的家具還是舊式樣,中規中矩地擺在屋子中。
一股淡淡的,類似於檀香的香氣浮動在濕涼的空氣中,讓這裡莫名有點兒類似於廟宇的莊嚴的氣息。
房間的正中央擺著一張香案,香案上供奉著類似神像的東西。
一張紅布蓋在它的身上,叫人完全看不清香案上供奉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佛。
當然,事實上,蓋在那東西上的壓根就不是紅布,而是一件法衣。衣服的原色早已看不清,血液早就已經浸透了法衣的每一寸布料。
黏稠的血液,順著衣角,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來自於嬰鬼的淒厲哭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但是那些小怪物的存在感卻變得更加強烈。季雪庭忽然若有所感,轉過頭望向身後。
“唔……”
他隨後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察覺到季雪庭的動作,魯仁也自然而然地回過頭去。
“哇啊啊啊!這玩意,這玩意怎麼越來越多了?它們該不會闖進來吧?”
倒黴的天庭書吏盯著門外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怪物,發出了一聲驚恐的低呼。
如貓一般大小的怪物之前還隻是暫蹲在牆頭,可隨著季雪庭他們步入正房,這些怪物竟然也步步緊逼地跟了上來,如今早已占據了整片庭院,甚至就連門框上都趴著幾隻。
它們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房中眾人看,嘴唇緊抿之後,它們看上去倒是與嬰孩多了幾分相似。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它們如今的樣子就更加叫人害怕了。
明明隻是一群怪物,可是此時此刻,季雪庭卻仿佛能夠從那些怪異猙獰的麵孔上,看到一些不應該屬於怪物的微妙情緒。
是恐懼,也是戀慕……
“它們不會進來,它們畏懼著這裡。”
季雪庭寬慰著惶恐不安的魯仁。
就像是在應和季雪庭口中提到的“畏懼”一詞,在幾位仙君的注視下,其中一隻怪物忽然探出了小小的爪子,越過門檻企圖爬入房中。
但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細如銀針的青光落下,直接將那隻怪物的爪子齊腕斷開。
鮮血噴湧,小怪物抱著爪子瑟縮地退回了門檻後的陰影之中。猩紅的血淚不斷地從怪物的眼中流出,它咧開了嘴,發出了一聲非常短促的哀號,緊接著就被自己的同類一把推搡開,擠到了後麵去。
季雪庭收回目光,然後轉望向紅布之下的東西。
“天衢上仙,你覺得——”
“血衣之下的東西在壓製著它們。”
天衢接口道。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
下一秒,季雪庭便一劍挑開了那黏糊糊,濕答答的血衣。
“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