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起季雪庭,天衢的處境卻要艱難許多。
若他還是三千年前平凡無奇的普通仙官倒也罷了,奈何他陰差陽錯覺醒了上古遺血,一身駭人聽聞的高深靈力修為儘數藏於自身血脈肉身之中,就算再怎麼運功收斂因為無濟於事。
不過短短片刻功夫,天衢臉色便顯得有些蒼白,也就是在季雪庭麵前咬著牙強撐,內裡卻幾乎快要被此方小世界那詭異莫測的禁製法則抽成人乾。
當,他身上那血脈來曆非凡,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叫他真的變得孱弱難行,隻是這種每一寸經脈,每一塊肌肉都仿佛被什麼東西拚命壓榨的感覺確實難受。
“天衢上仙,你可還好?”
季雪庭收回功法,全憑體內靈偶機關運作,驟間便覺得肩頭一輕,整個人無比輕鬆。
他轉過頭來正好對上天衢模樣,目光在後者麵上一點,忍不住挑眉問道。
“我沒事。”
天衢連忙答道,可就在他這麼說的一瞬間,他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
下一秒,季雪庭便發現,自己竟已經下意識地抬手,一把扶住了對方。
雙手相交之處,白發仙君肌膚的熱度灼人。
當,更灼熱的卻是方才那一刹那間,天衢望向他的眼神。
“阿雪,多謝你。”
天衢嘴唇翕合,無比甜蜜地低語道。
看著男人原本無比蒼白的麵頰上染上一層淡淡薄粉,季雪庭額角微條,笑容也有點僵硬。
其實不用問他也隱約察覺到了,踏入這裡之後天衢的狀況不佳。
天衢上仙不如先行回仙界靜候,待我細細探查此處之後我們在做商量——這句話幾乎都已經到了季雪庭舌尖,而處於一種莫名直覺,他到底還是未能說出口。
若是真的趕人了,這人概會很是難過吧?而他如今可騰不出什麼功夫來安撫對方。
自我安慰的念頭自腦海中一閃而過,季雪庭倒也並未細想。
他越過天衢肩頭,看了看白發仙君身後那棵桃樹。桃樹之下,入口早已封閉。那棵樹恢複了原本平凡無奇的形態,半點沒有奇異之處。
罷了,也不知道離朱與太常君究竟做了什麼才開啟了此界與現世的通道。照季雪庭的直覺,事到如今便是他與天衢在樹前繼續戰數百來回,恐怕也無法再開啟那通道,不過是白白讓某人開心而已。
季雪庭思緒萬分,心思幾番跌變,可實際上也隻過了短短片刻。
“天衢仙君體質特殊,怕是不能強撐,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到離朱與太常君,可你——”季雪庭望向天衢,有點頭痛地說道,頓了頓,他腦海中倏靈光一閃,道,“若是你能化為念蛇,可是會好受一些?”
這禁製越是遇到那等修為高深的仙君便越是嚴苛貪婪。天衢所化念蛇乃是心魔具象,與尋常換形之術並不一樣,一旦化身為念蛇,他的修為仙法也會受到外形局限,不當初他也不可能分出分神附在季雪庭影子之中輕而易舉地蒙混過關,越過天門前往下界。
這修為受限放在尋常時自是一隱患,可對於他如今處境來說,實在不失為一個絕佳辦法。
天衢聽到季雪庭提議,目光微微一閃,顯也察覺到此舉可行,就是稍微有些……羞恥。
“天衢仙君,這也是權宜之計,你化……”
化為念蛇之後你我行動可是要方便很多。
季雪庭本以為像是天衢這等地位崇高的天君要當著他的麵化身為那弱不禁風,憨態可掬的臉色,怕是要有些心理障礙,勸慰的話都已經說了一半,結果話沒說完眼前那位白發仙君便已經騰消失。
緊接著,季雪庭便看到天衢已經轉化為了一條黑蛇。
那條念蛇不過手腕粗細,半人長短,看上去頗為好看。當,若是對於那等害怕長蟲的人來說,這條蛇也能稱得上猙獰可怖。
而這條看著樸實無華的念蛇,動作卻迅猛到了極點。季雪庭尚未來得及反應,身上便微微一沉——天衢所化的那條黑色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纏在了他的身上。
“天衢仙君。”
季雪庭張口結舌,喃喃喊了一聲。
黑色念蛇仰起頭來,衝著他吐了吐殷紅蛇信,飛叉的舌尖在空氣中顫抖了一瞬,似乎是在汲取季雪庭身上的香氣。
轉化為念蛇之後,原本一臉虛弱蒼白的天衢看上去果好了許多,想來應當是如同季雪庭所判斷的那般,以念蛇模樣壓製了修為之後,此界禁製也放鬆了對天衢的桎梏。不,那條黑色的念蛇也不可能這般活蹦亂跳且興高采烈。
它甚至還有餘裕蠕動起自己的蛇身,又用蛇尾輕輕撓了撓季雪庭的手腕。
“天衢仙君還請自重。”
季雪庭一愣,片刻後隻能微微皺眉,十分無奈地提醒道。
事情到了這般境地,季雪庭實在難以騰出精神來過分在意那條在自己身上安置妥當的漆黑念蛇。最開始的忙亂褪去,季雪庭冷靜下來後就凝神探尋起太常君與離朱的去處。
說也奇怪,那兩人與季雪庭等人不過前後腳功夫進入此地,但此時太常君與離朱卻不見了蹤影。
季雪庭無奈,最後也隻能按下心中疑惑,隱去身形,小心翼翼的在這片由早已隕落的古老神靈開辟出來的世界之中暗自潛行。
很快,順著開滿了桃花的小路,季雪庭來到了一處熟悉又陌生的雲上之境,說熟悉,是因為這裡確實與真實天界幾乎毫無差彆,說陌生,是因為這處小世界中的“人”都很古怪。
沒錯,季雪庭並沒有找到太常君與離朱,但在這處小世界中卻找到了許許多多的旁人。
在與真正的天界一模一樣的雲徑之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鬨。
按道理來說,像是這種地方,沒有怪異錯置的景物,沒有妖魔鬼怪侵擾,季雪庭本應鬆一口氣才對,而凝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神色愈發凝重。
因為這些“人”隻是遠遠看上去像是人而已。
站在遠處看時,這些騰雲駕霧的人影也與天界中忙碌仙官一樣,可隻要湊得稍稍近一點,便能看出來,他們不過是被包裹在寬袍袖之中的……怪物。
頭顱依舊是俊秀白皙的仙人,而頸部以下,是崎嶇猙獰,布滿觸肢的細長身軀。
無手無腳的蠕蟲人立而行,光滑的皮膚表麵上映出惟妙惟肖的人臉斑紋。
架雲前行的仙娥吃吃發笑,身後羽衣飄逸,可光照之下,那衣服倏變了樣,化作了一對簌簌落著鱗粉的巨翅膀。
……
他們似人非人,似蟲非蟲,在虛假的仙境幻景中來來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