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比昏迷來得更早,當喉間一陣燒灼感傳來,顧朝朝隻有一個念頭——
原來死亡本身就是痛苦的,不論用什麼方式死去,都無法避開這種痛苦。
不過還好,她隻需要經曆一次這樣的痛苦,就可以離開了。顧朝朝眼前陣陣發黑,勉強看到沈暮深紅著眼睛朝她衝來,她試圖對他笑笑,然而下一秒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意識重新出現時,她迷迷糊糊的,仿佛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隻覺得自己四肢發軟,整個人仿佛泡在溫泉裡,說不了話睜不開眼,隻是勉強能確定自己的存在。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顧朝朝有些費力的思考一瞬,又很快再次失去意識。
第二次出現意識時,那種周身泡在溫泉裡的舒適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疼痛,可具體是哪裡痛,她卻說不清楚,隻是清楚地感覺到有疼痛感。
這種疼痛感讓她難以忍受,最後隻能痛苦地睜開眼睛。
然後入眼便是熟悉的房頂。
……她已經死了,任務也該完成了,為什麼還能看到皇宮的房頂?不等顧朝朝想清楚,耳邊突然傳來水盆打翻的動靜,接著就是宮女的尖叫聲:“殿下醒了!”
她這一嗓子激動又嘹亮,很快引起了更大的騷動,顧朝朝呼吸急促,隻聽得一道匆忙的腳步聲跌跌撞撞而來,接著猛地撞在了床邊上。
她艱難扭頭,下一瞬便對上一雙泛紅的眼睛。
“顧朝朝,你醒了……”
他聲音顫抖眼下黑青,下頜上一片胡茬,看起來狼狽又邋遢,和從前的清冷貴公子完全是兩個人。顧朝朝定定看著他,許久不死心地想要開口說話,然而還未發出聲音,喉間便傳出一陣劇痛,疼得她眼前發黑,臉色都蒼白了。
“彆說話,先彆說話,”沈暮深捧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你嗓子燒壞了,需要再養些時日才能開口。”
疼痛使人清醒,顧朝朝這會兒就很清醒,所以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是還活著。
為什麼?她都找了原文中最毒的藥了,怎麼還是活過來了!顧朝朝絕望地閉了閉眼,有些不想麵對現實。
沈暮深一看到她的樣子,頓時麵露緊張:“可是哪裡不舒服?”
顧朝朝抬眸看向他,輕輕地歎了聲氣。
沈暮深以為她又難受,立刻叫來太醫為她診治。
太醫急匆匆趕來,把完脈後遲疑地開口:“殿、殿下如今脈象還算平穩,暫時應該是無事的。”
顧朝朝耳朵一動。
“什麼叫暫時,什麼叫應該?”沈暮深臉色沉了下來。
太醫縮了縮脖子:“殿下所服之藥名喚另世春,是極為毒烈的一種藥,服用之後有十之四五人,會當場斃命,十之三四人即便醒來,也隻是一時假象,看似痊愈,實際上不用多久便會急轉直下,前朝醫例記載共三十餘人,唯有一人平安無事……”
顧朝朝睜開了眼睛,覺得好像還有轉機。
沈暮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太醫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一句時看到沈暮深眼神晦暗,趕緊跪了下去:“老臣定竭儘全力,保殿下一世平安。”
“你最好如此。”沈暮深麵色陰鷙。
太醫連連稱是,叫上幾個宮人便去熬藥了,寢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顧朝朝聽著太醫的聲音遠去,重新閉上了眼睛。沈暮深在床邊坐著,看著她微微發顫的睫毛,便知道她沒有睡著。
“另世春……”沈暮深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臉,“顧朝朝,你倒是心狠,竟舍得對自己下這種藥。”
顧朝朝不肯睜眼,準備繼續裝死,誰知下一秒,他長了薄繭的手指便撫在了她的臉上,她隻能被迫睜開眼睛和他對視。
“你先前說,顧家皇室欠沈家的債,用江山還了,所以你不恨我奪走顧氏江山?”他問。
顧朝朝頓了頓,微微點了點頭。什麼顧氏江山,她這個局外人從來都沒有在乎過。
“而你服下另世春,是為了還當初戲耍我的債。”沈暮深定定看著她。
顧朝朝咬著下唇,在他的視線逼問下再次點頭。
“好,你當真好,我倒是不知道,原來殿下對我如此愧疚,不惜拿性命來償還就算了,還將毒藥藏在我所贈的荷包裡,你是故意要我愧疚?”沈暮深氣笑了。
顧朝朝默默往被窩中縮了縮,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
沈暮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表情愈發陰鬱森冷,靜靜坐在床邊時,看起來有點……瘋?顧朝朝咽了下口水,心裡莫名有些怕。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即便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他對自己依然有情,且不打算傷害她半分,她卻當著他的麵自儘,不可謂不知好歹。
他會生氣也是正常,隻是不知道他生氣之後會如何報複……不會是一怒之下,乾脆親自殺了她吧?顧朝朝正不著邊際地亂想時,沈暮深的聲音突然響起:“所以,我們如今算是扯平了。”
……嗯?顧朝朝怔愣抬頭。
“如你所說,你兄長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我沈家三十一人,我如今奪走他的江山,算是沈顧兩家扯平,你先前折辱我,如今險些死在我麵前,算你我也扯平了,”沈暮深定定看著她,太久沒休息的嗓音粗糲沙啞,“日後,便放下仇恨,好好過日子吧。”
顧朝朝怔怔看著他紅通通的眼睛,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沈暮深不喜歡她的眼神,仿佛他所說的都是癡心妄想,於是強行捂上她的眼睛,抵著她的額頭低喃:“顧朝朝,我不準你死。”
多霸道的一句話,如果聲音沒有發顫就好了。顧朝朝嘴唇動了動,許久還是閉上了眼睛。
她餘毒未清,身子還虛弱得厲害,很快就在沈暮深的懷中沉沉睡去。沈暮深靜靜抱著她,直到太醫端了藥來,他才輕輕將她晃醒。
“……嗯?”顧朝朝發出一個音節,頓時難受得直皺眉。
“喝完藥再睡,會舒服些。”沈暮深低聲道。
顧朝朝迷茫地看他一眼,思緒接上後看向他手中黑乎乎的藥碗,她頓時麵露猶豫。
她剛才聽到太醫的話了,記載上有三十多人吃了另世春,但隻有一人活了下來,隻要她不配合治療,就是必死無疑。
“我叫人放了紅棗。”沈暮深見她不肯喝,便低聲勸道。
顧朝朝嘴唇動了動,猶豫一下還是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然後就苦得臉都變形了。她控訴地看向他,用眼神質問他不是放了紅棗嗎?
沈暮深相當淡定:“確實放了,但不能保證藥會變甜。”
顧朝朝:“……”狗東西,她都這麼慘了,竟然還這麼欺負人。
她什麼都說不了,卻將什麼都表現在臉上了。看著她生動的表情,沈暮深緊皺的眉頭總算略微舒展,隻是說出的話依然不怎麼中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嘴上這般說著,卻還是吻了吻她的唇,然後評價一句,“苦的。”
顧朝朝撇了撇嘴,主動捧住碗一飲而儘,然後苦著臉嘶了一聲,沒等去端旁邊的清水,便被塞了一塊蜜餞。
頓時天下太平。
還彆說,這藥苦歸苦,效果卻是不錯的,她剛喝下肚,喉嚨裡的灼燒感便減輕了不少,著實令她鬆一口氣。
“睡吧,這次不會吵醒你了。”沈暮深為她整理一下裡衣,扶著她躺了下去。
顧朝朝躺平後靜靜與他對視,許久嘴唇動了動,隱約有聲音發出,沈暮深頓了一下湊過去:“說什麼?”
“醜……”她艱難發出一個音節。
沈暮深瞬間麵無表情。
顧朝朝一臉乖巧,仿佛剛才說人醜的不是她。
沈暮深冷笑一聲:“顧朝朝,這世上還有比你更不知好歹的人嗎?若非守了你三天三夜,又如何會這般狼狽。”
原來她已經昏迷三天了,顧朝朝扯了一下唇角,再看他表情比起先前輕鬆許多,心情也跟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