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朝剛明白沈暮深買香料是做什麼,轉眼就被請去將軍府喝茶,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可拒絕的話又會顯得做賊心虛。
最重要的是,京城那邊對沈暮深還未趕儘殺絕,此刻的沈暮深雖然大勢已去,卻尚有餘威,自己若是惹他不高興,彆說他身為朝臣殺她一個平民輕而易舉,就是現在還沒與他反目的知府,也能為了討好他對自己下手。
所以思來想去,隻能硬著頭皮去了。
曾經的顧家老宅之一、如今的將軍府已經有些年頭了,雖然她找人精心修葺一番,仍然顯得有些破舊,但好在裡麵的花草擺件都是全新的,這點破落倒也不值一提。
顧朝朝一臉緊張地跟在侍衛身邊,不住打聽沈暮深叫她去的原因,可惜沈暮深的侍衛不同知府衙門的門房,嘴巴那叫一個緊,她問了半天卻什麼都沒問出來,最後隻能默默跟著。
穿過前門經過小園子,很快便到了主院門口,顧朝朝識趣地站定,等人通報之後才進門。
不大的院子裡,擺著一張石桌,桌子旁的四個凳子早已經撤下,沈暮深坐在輪椅上,靜靜在桌前品茶。
原文中,男主自尊心極強,廢了一條腿後厭惡拄拐,便著人打造了輪椅。
顧朝朝第一次仔細打量他所坐的輪椅,不由得暗暗驚歎古人的智慧,竟然能將物件做得如此精細。
“喜歡?”沈暮深突然開口。
顧朝朝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在輪椅上停留太久,頓時訕訕一笑誇獎:“大將軍這把輪椅的確巧奪天工,小的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還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物件。”
“既然喜歡,那送你一把如何?”沈暮深麵無表情。
顧朝朝直覺他下麵沒好話,一時間沒敢吱聲。
果然,下一秒他眼神泛冷:“不過要先打斷你一條腿,否則你得了此物也用不到,豈不是浪費。”
顧朝朝微微一愣,回過神後立刻跪下:“將軍饒命!”
“看來你是不喜歡。”沈暮深嗤了一聲。
顧朝朝隻覺他比上次見麵更要不好相與,便俯在地上沒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都快出一身冷汗時,沈暮深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起來吧,按顧家族譜,你還是我的叔叔,我這個做晚輩的,叫你這麼跪著也不合適。”
顧朝朝訕訕一笑:“大將軍是官,小的是民,民跪官天經地義。”
大約是她的態度的確不錯,沈暮深掃了侍衛一眼,侍衛當即拿了把凳子來。顧朝朝不敢多推拒,道謝之後便坐下了:“敢問大將軍,此次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過來。”沈暮深抬眸看向她。
顧朝朝表情一僵:“什、什麼?”
沈暮深顯然不是會說第二遍的人,隻是眼神冰冷地盯著她。
顧朝朝扯了一下唇角,默默走上前去:“大將軍。”
沈暮深不悅蹙眉,她趕緊又往前走了兩步,直到鞋尖都快碰到他的輪椅時才停下。
香料是顧家一大產業,她這個身份浸潤檀香多年,即便是換了全新的衣裳,身上也會有淡淡的氣息。
此刻她與沈暮深離得極近,身上的味道輕而易舉縈繞在他的鼻尖,然後她就看到沈暮深眼神愈發陰鷙。
顧朝朝默默擦了一把手心的汗,待時機合適後默默退下。
院子裡靜悄悄的,沈暮深坐在輪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把手。
許久,他淡淡開口:“城中香料鋪近百家,唯你一家香料有這個味道。”
“……檀香記的確與眾不同,大將軍若是喜歡,小的明日便派人送些來。”顧朝朝謹慎回答。
沈暮深撩起眼皮掃她一眼,眼底是一片冷色:“香料就不必了,給我另一樣東西就是。”
“大將軍請說。”顧朝朝低頭。
“我要你鋪子的所有客人名單。”
果然如此,從剛才知道他查香料開始,她便已經料到,沈暮深定然會跟她要客人名單。此刻被他提起,顧朝朝早有心理準備,聞言隻是為難地跪下:“大將軍,客人名單乃是機密,是我等生意人的風骨所在,小的怕是不能交給將軍,還請……”
話沒說完,耳後傳來一陣破風聲,顧朝朝下意識回頭,便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手持長劍,徑直朝她刺來——
“我給!”她一個破音,不經意間流露出女兒家的嗓音。
沈暮深下意識看向她。
劍尖距離顧朝朝的眼球還有一寸遠,她咽了下口水,訕訕將劍推開:“大將軍,我給。”
這次開口,又恢複了清朗少年音。
沈暮深嘲弄地勾唇:“看來顧大少爺的風骨,也沒有幾兩重。”
“主要是信得過大將軍的人品,知道您定然不會泄露出去。”顧朝朝訕笑,腦子裡飛速轉過諸多念頭,最後試探開口,“大將軍,小的鬥膽問一句,您要客人名單,可是為了找人?”
沈暮深眼神冷了下來。
這是個戰場上刀尖舔血的主兒,殺人跟碾死隻螞蟻一樣簡單,顧朝朝一看到他這個表情就有點犯怵,但還是硬著頭皮道:“若是為了尋人,那容小的提醒一句,礦州城向來富庶,顯貴人家的奢靡超出您的想象,這香料雖然貴重,可也不止是那些夫人小姐在用,隨手賜給下人更是常有,那些下人舍不得自己用,有時候就會偷偷送回家中,是以您若尋人,彆隻在名單上動腦筋,還是要多尋尋旁的地方。”
從檀香記查起能查幾個人,她就是要擴大範圍,讓他沒頭蒼蠅一樣亂查,等耐性消磨乾淨了,自然也不會再揪著這件事不放。顧朝朝心裡算盤打得啪啪響,麵上卻是一副為他好的樣子。
沈暮深神情冷淡,並未說什麼。
顧朝朝知道他心裡已經有數,便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後施了一禮:“若是沒有旁的事,小的就告辭了,一個時辰後,檀香記管事的便會將名冊送來。”
沈暮深輕抿一口茶水,看都沒看她一眼。
……拽什麼哦。顧朝朝吐槽一句,轉身便往外走,走到院門口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院中,身形清瘦削薄,一縷碎發垂至鬢邊,周身氣場淩冽之餘還有孤寂。
想想也挺可憐的,為朝廷賣了十年命,婚嫁之事一路耽擱,如今二十六七了仍然未娶,父母離世後直接孑然一身。這便罷了,還殘廢了,還剛被奪了官職強逼退居老家,還沒進城就被一個不知是誰的女人給睡了,簡直不能更慘。
顧朝朝一時沒忍住,動了惻隱之心,溫聲提醒道:“大將軍。”
沈暮深聞聲看向她。
顧朝朝笑笑:“礦州城的知府大人一向錙銖必較,您日後與他相處時,還是要客氣幾分的好,免得被他記恨,將來被找麻煩。”
正值秋末冬初,天氣乾冷乾冷的,她說這話時,恰好有枯葉落下,拂過她清秀的眉眼落在地上。
沈暮深定定盯著她看,許久嘲諷一笑:“你覺得我會怕他?”
此刻的他尚有官職在身,聽到她的話多有不屑也正常。顧朝朝在說時也早有預料,因此沒有反駁,隻是鄭重行了一禮:“小的告退。”
說完便離開了。
沈暮深獨自坐在院中,許久才感覺雙腿一片冰涼。
半個時辰後,檀香記管家送來厚厚一本名冊,還有一盒包裝精致的香料。沈暮深正躺在床上紮針,隨意掃了眼東西後吩咐:“著人去查這些女子,看大雨之夜可有人去過驛站。”他淡淡吩咐。
侍衛應了一聲便要離開,沈暮深想到什麼立刻道:“等等。”
侍衛趕緊停下。
沈暮深斟酌片刻:“查過她們,也查一下她們的丫鬟仆人,看誰得過檀香賞賜,這些檀香是自用,還是贈人了。”
“……大將軍,查這麼多人,怕是三兩個月查不完。”侍衛蹙眉。
沈暮深眼底一片冷色:“三兩個月查不完,那便查半年,半年查不完,那便查一年,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將這個女人找出來。”
膽敢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他定要將她碎屍萬段。
侍衛聞言,不由得想起自己給沈暮深拔針時看到的景象,頓時激起一身冷汗,連聲答應後便匆匆離開了。
沈暮深獨自躺在床上,等從京城帶來的大夫施完針,便閉上了眼睛。
雙手雙腳都不能動,他很快就睡了過去。大約是日有所想夜有所夢,他竟然夢見了那個看不見臉的女人。
還是溫熱的體溫,還是熟悉的檀香,妖精一樣纏在他身上,啜泣著求他給些快活。漸漸的,女人似乎達到了頂端,不由得失聲叫了一聲,然後她的臉突然清晰,變成了今日來過的顧朝。
沈暮深猛地驚醒,睜開眼睛後略一動身,便感覺到被子裡一片涼意。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夢後,他的臉瞬間黑了,等到大夫進來拔針,第一句話便是:“將那些檀香給我扔出去!”
“是……”
這邊沈暮深水深火熱,那邊顧朝朝卻怡然自得,從回到府裡心情就極好,連吃了大半盤糕點都不肯停,最後還是嬋娟看不下去了,強行拉住了她蠢蠢欲動的小手:“少爺,再吃下去,你怕是要胖了。”
“胖些怎麼了,我又不娶媳婦兒。”顧朝朝不以為然。
嬋娟無奈:“胖可不是隻胖臉,那兒也是要胖的。”
說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剛剛解開的胸口。
顧朝朝頓時一僵,想到纏胸的憋悶感,識趣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
嬋娟笑了笑,無視她哀怨的眼神將糕點端得遠了些,這才問一句:“今日大將軍請少爺過門所為何事?”
“他想找個人,請我幫忙罷了。”顧朝朝隨口一說。
嬋娟好奇:“找人?找什麼人?”
“大約是檀香記的客人吧,”顧朝朝含糊,“我也不知道具體的,他既然要找,那就隨他去了。”
嬋娟嘖了一聲:“大將軍想找人何須這麼麻煩,隻管抬出自己的身份,底下人便馬不停蹄地去尋了。”
“哪有這麼簡單,他自己都不確定要找的人是誰,隻能親自比對,可你知道他要比對的都是些什麼人嗎?各顯貴人家未出閣的小姐們!”顧朝朝幸災樂禍,“這些人再想巴結他,也絕不會將自己未出嫁的女兒擺出來任他挑白菜一樣挑吧,除非他以權壓人……”
話說到一半,她表情都僵了,“他不會以權壓人吧?”
“奴婢不了解大將軍,不知他是否會如此。”嬋娟實話實說。
顧朝朝仔細想了一下,忍不住跳腳:“他可太會了!他就是混不吝的!怎麼辦怎麼辦,他要是把全城權貴都得罪了可怎麼辦……”
“少爺,您這麼著急做什麼,”嬋娟失笑,“他可是大將軍,即便得罪了所有人,恐怕也沒什麼可怕的。”
“那將來他若不是大將軍了呢?”顧朝朝頭疼。
嬋娟一愣:“怎麼可能不是大將軍。”
“……說了你也不懂,算了,暫且等等看吧,隻求他腦子好用些,彆給我找麻煩。”顧朝朝歎了聲氣,剛才吃的所有食物都堵在了胃裡,硬邦邦的完全不舒服。
原文中的男主人設側重點,就是恃才傲物,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許多人,雖然為朝廷做了那麼多貢獻,卻不得善終。按這樣的設定來看,沈暮深真的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顧朝朝還是想賭一把,賭他經受磋磨之後,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囂張了。
然而不到三天,她就被打臉了。
當聽說城中權貴都擠在隔壁門口討要說法時,顧朝朝簡直嚇了一跳,連忙穿好衣裳便往外跑。
這些人大約是商量好的,每家帶了幾十個家丁,拿刀劍的拿刀劍,拎鋤頭的拎鋤頭,一副要跟將軍府拚個你死我活的陣勢。將軍府連侍衛帶奴才全在門口擋著了,可跟這些來勢洶洶的人相比,實在是不夠看的。
顧朝朝連忙往門口台階上擠。
她這些日子雖然沒來見沈暮深,卻一直派人送來吃喝用具,將軍府侍衛們一看到是她,頓時像看到救星一樣:“顧少爺。”
顧朝朝扯了一下唇角,還未開口說話,便聽到下方劉員外激動道:“顧少爺,難不成你要幫沈暮深嗎?”
“大膽,你一介白身,怎可直呼沈將軍名諱,”顧朝朝警告地看向他,見他瑟縮一瞬後連忙放緩神色,“我隻是聽下人說外麵出事了,這才出來瞧瞧,可具體發生了什麼卻是不知,劉員外,您可否告知一二。”
“還能有什麼事,無非是沈暮……他欺人太甚,竟然派了人要拿我家小女兒、以及幾個丫鬟過府驗身,這種恥辱之事老夫自然不答應,他便強行押了人走,如今我家小女還下落不明,我自然是要找他問個清楚!”劉員外激動得臉都紅了。
“沒錯,我家女兒也被拿走了!”
“我家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鬟,都被他押走了!”
眾人紛紛告狀,顧朝朝沒想到沈暮深這混球找人就找人,竟連個好點的理由都不肯想,直接就說什麼驗身。她目瞪口呆之際見眾人群情激奮,連忙勸道:“各位稍安勿躁,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若是信得過我顧某,可否等我詢問之後再做打算?”
“他就是個色中急鬼,還有什麼誤會可言!”
顧朝朝頓時不讚同地看向說話之人:“錢掌櫃不可逞一時口舌之快,被抓的大都是千金小姐,可受不得如此汙蔑。”
說沈暮深是色鬼,不就意味著認定他對那些小姑娘做什麼了嗎?來的都是人精,聞言頓時不敢再亂說話。
“顧少爺,您是商會有頭有臉的人物,我等都信任你,還望你能代我們討回公道。”劉員外開口道。
顧朝朝歎了聲氣,對著眾人鄭重作揖:“顧某定當竭儘全力。”
說罷,便看向將軍府的侍衛。
侍衛頓時為難:“顧少爺……”
“少廢話,快開門!”顧朝朝嚴厲嗬斥。
她平時都是笑模樣,還是第一次這般凶狠,侍衛頓時愣住,她又背朝眾人,擰著眉壓低聲音:“今日你們幾人,能攔得住這麼多人嗎?就算攔得住,衝突之中傷了百姓,你覺得誰更占理?”
侍衛麵露猶豫。
“再猶豫下去,你家主子就要惹來殺身之禍了。”顧朝朝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