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朝頓了頓,就著杯子喝了一口,這才脫力一般重新倒回床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喝完水就徹底精神了,她盯著虛空看了片刻,開口與嬋娟聊天:“我將你吵醒了嗎?”
對方不語。
顧朝朝也不在意,伸了伸懶腰又道:“可有按我的吩咐,給阿葉多備一份紅包,當做今日寫對聯的報酬?”
對方還是不說話。
顧朝朝一頓,突然猜到了什麼,心跳倏然快了起來。
房間裡陷入一片沉默,空氣也逐漸凝固,兩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安靜中隻有呼吸逐漸交融統一。
許久,顧朝朝緩緩開口:“點燈吧,黑乎乎的什麼都瞧不見。”
床邊的人總算動了,不多會兒屋裡便亮起一盞燈燭。
顧朝朝坐起身看過去,就看到沈暮深站在桌邊,手持燈燭與她對視。
克製住想要上揚的唇角,顧朝朝蹙起眉頭:“將軍不是說了日後兩不相乾麼,怎麼又突然來小的房中了?”
“我來送原本就該給你的東西。”沈暮深說完,掃了一眼桌子。
顧朝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上頭擺了一疊春聯與福字。
一看到這些,她沒來由的一陣火氣:“將軍記錯日子了吧,昨日白天才是貼對聯的時候,那會兒您沒送,這時小的也用不著了。”
“我送了。”沈暮深麵無表情。
顧朝朝一愣:“嗯?”
“我送了,可你已經叫人寫了,”想起白日她與旁人相談甚歡的畫麵,沈暮深臉色更沉,“是你不要我的。”
顧朝朝:“……”這句話聽起來,有點一語雙關那味道。
屋裡燈燭跳動,兩人再次安靜下來。
沈暮深不斷用視線描繪她的眉眼,才發現她與一個月之前相比要消瘦許多,想來這個月的確過得辛苦,而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卻從未發現她的不妥。
他突然生出一分悔意。
顧朝朝打了個哈欠,見他站在原地不動,開始思索如何趕人離開。
大約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沈暮深突然生出一分急迫,直接在她開口之前打斷:“今日除夕。”
“……所以呢?”大概是今晚的沈暮深看起來太可憐,顧朝朝說不出的耐心。
沈暮深喉結動了動,看著她的眼睛鼓起勇氣:“我可以許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都行。”
如果她說和好,那他就立刻答應。
一向沉得住氣的大將軍,這會兒突然將什麼都寫在臉上,顧朝朝看得差點沒笑出聲,突然覺得這次架吵得毫無意義,他們不可能分得開。
不對,也不是毫無意義,至少他意識到她於他而言有多重要,以至於能叫他舍棄自尊尋來。從今以後,他會曉得該如何尊重她,再不敢像以前一樣隨意對待她。
顧朝朝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許久緩緩問一句:“當真我要什麼都行?”
“嗯。”沈暮深的心跳加速,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子。
顧朝朝勾起唇角:“我要你幫我府中一個下人脫去賤籍,你能做到嗎?”
沈暮深臉色一變,心臟仿佛倏然炸開,四肢百骸都跟著疼痛。
“你……”他開口時,才發現聲音有些沙啞,靜了靜後咬牙道,“你為何要為一個下人脫去賤籍,是那個阿葉嗎?你想做什麼?讓他成為良籍,然後與他成婚?”
說完,他攥緊拳頭猛地生前。
顧朝朝嚇了一跳,急忙抱住被子護住自己:“你做什麼?要打我嗎?”
看到她眼底的警惕,沈暮深猶如被打了一拳,猛地停下了腳步。
“……你們才認識幾天,你就這麼確定他是可托付之人?你就這麼確定與他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說你為了他,連顧家都可以不要了?”沈暮深一字一句地質問。
顧朝朝挑眉:“你……怎麼對我家的事這麼了解?不會是每天來偷窺吧?”
話音未落,她便看到沈暮深的眼圈紅了。
她本來隻是逗逗他,出一出當初被他欺負、和被丟在大街上的氣,結果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頓時嚇到了。
沈暮深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默認了,心口處疼得愈發厲害。
“顧朝朝,你不能……這麼對我,”沈暮深眼圈越來越紅,“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可我已經開始改了,你不能……不能要了我之後,又輕易拋棄我,顧朝朝……”
“阿葉文采很好,”顧朝朝打斷他的話,“若是能恢複良籍參加科考,將來必然有所作為。”
沈暮深見她這個時候都在誇那個男人,頓時心生絕望,想撕碎她,卻舍不得。
顧朝朝一看就知道他想偏了,不由得歎了聲氣:“你呀,性子驕縱目中無人,即便落魄了也不知道伏低做小韜光養晦,如今才來礦州城多久,就得罪了那麼多人,將來若有一日失了官身,怕不是要被那些人給撕碎了。”
“……你一定要誇獎他貶損我嗎?”沈暮深咬牙。
顧朝朝抬眸掃了他一眼:“看看看,一點都沉不住氣,才說你幾句,就開始不服氣了。”
這一刻兩個人的身份徹底倒置,仿佛她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將軍,教訓沈暮深時就像教訓一個孩子。
沈暮深隻覺得自己一顆心被她摔在地上,她還要在上頭踩幾腳,以他的傲氣恨不得轉身就走,可雙腿卻像長在地上了一樣,怎麼也挪不動步。
顧朝朝垂著眼眸,輕輕歎了聲氣:“所以呀,總要想法子再培養一個靠山,將來真到了你一無所有的時候,至少能保住你。”
沈暮深一愣。
“我想了想,阿葉是最好的人選,有才華,懂感恩,待明年參加科考,以他的能力必然能留在京中,到時候知府那些人即便是看在他的麵子,也不敢……”
話沒說完,一道黑影就撲了過來,直接將她撞進柔軟的被褥上。
顧朝朝驚呼一聲,嘴唇便被堵上了。
他吻得毫無章法,隻會憑借本能一味地攻城略地,顧朝朝被他咬得疼了,掙紮著彆開臉:“輕點!”
沈暮深紅著眼,一口咬在她的脖頸上,氣得顧朝朝捶了他兩拳。
沈暮深總算老實不動了,顧朝朝長舒一口氣,正要推開他,便感覺脖子上一片濕熱傳來。
她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問:“哭了?”
“……沒有。”他沉聲回答。
顧朝朝遲鈍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小心地扶上他的肩膀:“那日說了許多傷人的話,隻是因為我太累了沒有耐心,並非是旁的原因,我跟你道歉。”
不知是不是這些世界的男主都是同一張臉的緣故,她越來越將他們當成一個人,即便前幾個世界的感情,都在世界崩塌的那一刻消失不見,她依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留了下來,就像每個世界結束後,她的手腕上就會出現看不見的花瓣。
所以她在剛進入這個世界、跟男主還不認識時,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是會覺得安心。至於之後的相處,除了提心吊膽怕被他拆穿的時候,不得不說與他相處是很愉快的,他對自己也好,幫她殺人為她出氣,能做的也都做了。
“將軍對我很好,不過以後要更好才行,彆動不動以權壓人。”顧朝朝教育。
沈暮深悶哼一聲:“你這性子,動不動就惹我生氣,又什麼都不怕,若不拿這個壓你,你不就更無法無天了?”
“說得也是,那你以後繼續吧,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怕你。”顧朝朝摸摸他的腦袋。
“摸狗呢?”沈暮深不悅。
“……就是這張嘴啊,有時候確實不饒人。”顧朝朝失笑。
沈暮深輕嗤一聲,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隻是在她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顧朝朝‘嘶’了一聲,強行將人薅了起來。
昏暗的燭光下,他睫毛有些濕潤,配上一如既往的冷臉,看起來格外的……美味。顧朝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癖好,頭一次見大將軍露出這麼脆弱的一麵,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心疼,而是將人吃乾抹淨。
“將軍,要睡嗎?”她禮貌地詢問意見,並體貼給出建議,“如果你的腿不舒服,我可以繼續在上麵。”
沈暮深眼神倏然暗了下來,給出的回答是直接扯開了她身上裡衣。
他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決,如今全都用在了顧朝朝身上,若非顧朝朝驚叫著製止,恐怕連最初的安撫都不會,便要直接進入主題。
桌上燈燭搖搖晃晃一個時辰,終於燒到儘頭熄滅了。
顧朝朝第二天是在嬋娟的尖叫聲中醒來的,睜開眼睛發現沈暮深還在床上,趕緊拿被子將兩個人捂好。
“快出去。”她頭疼道。
嬋娟慌亂一瞬,對上沈暮深不悅的視線後縮了縮肩膀,趕緊轉身逃跑了。
顧朝朝歎了聲氣,這才重新倒在沈暮深胸膛上。
“她平日就是這般什麼都不說,就往你屋裡來的?”沈暮深蹙眉。
顧朝朝頭也不抬:“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你不知道避嫌嗎?”沈暮深提醒自己剛和好不要輕易吃醋,可還是忍不住皺緊眉頭。
顧朝朝頓了頓,無奈地抬頭看向他:“將軍,您怎麼什麼醋都吃?”
“誰叫你總是雌雄莫辨,還有……”他臉上閃過一絲彆扭,“日後不準叫我將軍。”
“那叫什麼?大人?”顧朝朝裝傻。
沈暮深板著臉看向她。
顧朝朝沒忍住樂了:“知道知道,夫君總行了吧?”
沈暮深本來隻是想讓她叫自己的名字,誰知她竟然直接升級了,一時間心跳都跟著快了起來。他看一眼四周,自己不著1片縷,也沒什麼可賞賜她的,思索一瞬後詢問:“你還要不要?”
顧朝朝:“……”
兩個人在床上胡鬨大半日,一直到晌午時才起床,簡單吃了點東西,便窩在一起看話本閒聊。
顧朝朝倚著沈暮深的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看話本,沈暮深則安靜做個枕頭,隻是會時不時拿些糕點投喂她。
兩個人還是除了床上以外,第一次這樣親密,可卻沒有半分拘謹,反而從一開始就十分享受這種狀態。
“咱們上輩子肯定也是夫妻。”沈暮深篤定道。
顧朝朝抬頭掃了他一眼,有一瞬間覺得恍惚,可仔細看他的神情,又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好笑。
怎麼可能呢,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
顧朝朝翻個身抱住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將軍,除夕沒有一同跨年,今年的元宵節一定要一起過。”
“嗯,一起過。”沈暮深眉眼和緩。
顧朝朝嘿嘿一笑,丟下話本纏著他撒嬌去了。
自從顧朝朝說了要元宵節一起過,沈暮深便開始思考怎麼度過。他自從腿廢了之後,便喜歡待在家中,可不想委屈顧朝朝也一起在家裡消磨時間,更不想兩個人都以男子之身出門。
思來想去許久,他還是決定帶她去其他城鎮過節,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做一天女人,他也能陪著她四處走走。
沈暮深盤算許久,連去哪裡、做什麼、待多久都考慮清楚了,這才去找顧朝朝。隻是還沒同她提起此事,便看到她一臉愧疚。
他心裡咯噔一下:“是元宵節那日有什麼安排了?”
“是……”顧朝朝訕訕。
沈暮深看著她心虛的樣子,本能覺得不會太簡單,靜了許久後問:“什麼事?”
“……還是之前知府提過的事,他……想要我元宵節跟他侄女見一麵。”說完,顧朝朝便屏住呼吸,等待沈暮深發火。
然而沈暮深卻沒有生氣,隻是眉頭蹙了起來。
顧朝朝眨了眨眼睛,正要問他在想什麼,便聽到他詢問:“你想見她嗎?”
“當然不想!”顧朝朝一臉見鬼的表情,“彆說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就算她是個男人我也不想啊,我有你就足夠了。”
沈暮深聽到她變相地捧自己,心情也沒有太好:“你不想去,可你還是要去。”
“沒辦法,他是官我是民,隻能應付一下,等待六月阿葉考取功名之後,咱們便不用再為人魚肉了。”顧朝朝說著,討好地握住他的手。
沈暮深看著兩個人交握的手,不得不又一次承認,自己始終都是被保護的那個。
他靜了許久,神色緩和了些:“不必擔心,隻管去見,其餘的交給我就是。”他靠自己,也能給她保障。
見他沒有發火,顧朝朝著實鬆了口氣,皺著眉頭開始思考如何拒絕知府了。
而沈暮深又陪了她片刻,便轉身離開,回到府中後看了眼侍衛:“取筆墨紙硯來。”
“是。”
侍衛立刻去了,獨留他一人站在屋簷下,靜靜看著四角的天空。
他離開京城太久,也是時候同老友們敘敘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