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如何?”傅雁寧似是全然心無芥蒂,輕柔撥開她的濕發,溫和地問。
他看著陸微驀地忐忑的表情,心下了然,
“寶貝,你繼續說我很想聽。”
陸微抬眼看他,恍恍惚惚開口,
“有一次,一個灑掃婆子的孫女從鄉下住到彆院來,那不足四歲的女娃娃已父母雙亡,定是挨著餓長大,她瞧見廚房的吃食格外嘴饞,於是乘著婆子不注意將一鍋肉偷吃了個乾淨。
當時苻景克扣著彆院每月給我的用度,日日隻夠勉兒吃些肉。婆子發現了又急又氣舉著荊條狠狠地追打那小娃娃。
勉兒不經意瞧見,自己也才是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卻站出來伸臂護下。
不僅如此,勉兒還特意讓婆子每餐飯都留一份給小丫頭。他真的特彆乖巧懂事。”
陸微想起那個六歲多就被苻景從自己身邊帶走的孩子,又禁不住淚眼婆娑。
傅雁寧心軟下一片,掌心握著陸微的後頸輕撫,笑著道:
“你的勉兒自然是像你,乖巧純善毫無心計,應當也是個無欲無求之人。
所以後來才會不爭不搶自請去丹陽郡做個閒散王爺。”
南史中所載錄的苻勉光風霽月、聰明通達,永帝苻勁一直很喜愛這孫兒。
在苻勉的父親景瑜太子意外溺亡後,就將其立為永濟太子。
隻是,後來朝堂間一時間群起彈劾,這才改立了文帝苻淦。
彈劾苻勉的理由五花八門。
史書有載,有說苻勉長得太過俊美不利國運,有說他不近女色實為喜好男風,野史中也有傳聞他心軟救下了敵國的質子,竟與其有了首尾,一時間堪稱鬨劇。
而真實原因卻是混沌未明。
如今回溯那一千多年前的曆史,背後緣由卻是清晰了然。
一個無父無母無靠山的太子,生性又閒散不爭,隻能是權術黨爭的犧牲品。
曆史上多少真相便如那陌上塵埃,被輕描淡寫地掩蓋,
而真正的史筆從來都不是史官手中的毛筆。
陸微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傅雁寧,心底某處角落悄悄地幸福地裂開一條縫隙。
高挺的鼻、瘦削的麵龐、溫柔的眉眼、深邃幽靜的眼瞳中映著一個小小的自己。
是令她生生世世都眷戀不已的他。
是愛著自己,也愛屋及烏愛著與自己有關的一切的,那個他。
“傅轍哥哥,謝謝你,
願意重新愛上這樣一個不完美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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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雁寧回國後,原本在英國覺得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的陸微,開始度日如年。
儘管每隔幾周,傅雁寧就飛過來看她,還是完全無法彌補鋪天蓋地的空虛感和無處不在的想念。
那年春節,放了寒假的陸定川和李君竺一起來英國陪女兒過。
陸微早早等在希思羅機場出口處,在一刻不停的廣播和行李箱滾動的“隆隆”聲中翹首。
遠遠看到爸媽的身影時,她眼眶溫熱地快走幾步。
沿著廊間走至過半,她驀地看見兩人身後轉出的那道身影——
長身玉立向著自己張開雙臂,等待迎接她的擁抱,
目光溫柔明亮到不可思議。
邵堇來待了一天,兩家人聚了一餐後就又匆匆忙忙滿世界飛了,她囑咐兄弟倆,一定儘好地主之誼。
除夕那天,一大家人和樂融融在一塊寫春聯、包餃子。
邵思鈞硬著頭皮抓著毛筆。
這偌大的書法台似乎與他八字相衝,落筆總是不遂他心願。
家裡五個人四個書法家,統統抱著手臂圍站在他這隻菜鳥周圍,輪番點評指導,讓他汗流浹背。
傅雁寧的字一如既往的驚豔,為了避免麻煩,他沒寫與陸微相似的字體,而是改為《張猛龍碑》的風格,
“果然是字如其人,剛勁秀逸、沉穩持重。
寧寧的字就太文秀柔弱了些,缺了些英氣灑脫。”
陸定川讚道。
邵思鈞早已自暴自棄地擱下筆,主打一個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他聽見陸定川這句,自然而然地接話:
“叔叔,那你是沒見到姐姐拎著整整兩大袋烈酒上我家,說要全部喝光不醉不歸的樣子,那叫一個豪氣乾雲。”
他最近深耕中文,成語詞彙量見長。
陸定川眉心抽搐了一下,錯愕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