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驀地開口:
“傅轍哥哥,我想我想起「延之」了。”
她凝起淚光,仰著臉注視著傅雁寧。
“延之?怎麼突然想起他了?”
傅雁寧怔愣住,不由鬆開手中握著的一個小盒。
“在考古所,程老師帶我看的。傅轍哥哥,你原本做中亞考古,突然研究南朝墓葬,是想找到我嗎?”她認真地問。
傅雁寧沉默了良久,終於開口:“是。”
“讓我猜猜,傅轍哥哥是想看看我上一世過的怎麼樣,或者說想知道那樣壞、那樣惡毒地對你的我,上一世是何下場?
可是,無論史書典籍哪裡都找不到我,所以你才……”
陸微輕鬆地笑著開口。
“阿寧,為什麼現在要說這些?”
傅雁寧眸底毫無波瀾,臉色卻忍不住冷沉下來。
“知道是我之後,直接來問我不是很簡單嗎?為什麼還要自己去找答案?”
陸微抿起唇,目光抬起看著他。
對麵沒有說話。
“傅轍哥哥,我告訴你為什麼。”
她說出的每句話都很平靜,嘴唇卻在微顫,
“因為你不相信我告訴你的答案,寧可自己去找去看,對不對?”
傅雁寧壓住眼眸裡這一秒的震動。
“說到那個延之,大概傅轍哥哥已經四處找了很久,實在找不到,醉酒那天才會開口問我的吧?
聽程老師說的,你也認為延之是我的愛人,與我情深意篤,即便我死後也要將他的名字刻在玉鎖上寄望來生。
旁人並不了解我,遐想連篇也是自然,可是傅轍哥哥,連你也是!”
她努力保持著鎮定,顫抖的聲音還是泄出痛徹心扉。
“不是想知道我的下場嗎?
我死了,同樣死得很慘,也許這就是害了你的下場。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成串的淚終於止不住地砸在腳下的沙丘中,快速地湮沒乾涸。
“阿寧,不是!我從未那樣希望過!
上一世我離開京城後一直念著你,願你能幸福,祈求苻景能真心待你,他愛你愛到千方百計也要將你從我身邊奪走,該當對你很好。”
傅雁寧將她深深緊緊地擁在懷中,急切地剖白著。
“浮生若寄,延至吾愛;死生契闊,與子往生”
陸微念出一句詩。
“什麼?”傅雁寧手臂的力道下意識鬆開。
“延之不是哪個男人的名字,那行字是我的乳母刻上的,她識字實在有限,想來是刻錯了。”
陸微苦笑著搖頭。
“彆那樣呆呆地跪著,好好坐下來,我同你說。”
她伸出手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上一世,我嫁與太子時已然懷了孩子。
起先,苻景對我還算好,每天都來看我,噓寒問暖,在任何人麵前,他對我都是一副情深意篤的模樣。
隻有我知道,他骨子裡隻有毫無憐惜的暴戾和占有欲。
他不顧我有身孕每日如常淩虐於我,他每次離開後,我都遍體青紫身上無一處完好。”
傅雁寧心痛到無以複加,他在夢裡絕望無助地見過那場景。
“傅轍哥哥,你走之後,我讓青墨偷偷托人去打聽你的近況。
得知你不知為何辭了官離開了密州,接連許多天,我都魂不守舍。
終於有一日,太子狠戾欺侮我時,我實在疼痛難當,意識渙散時,我脫口叫出了你的名字。”
傅雁寧聽她講述著,手掌靜靜地沁出冷汗。
“你也知道,苻景外表看似溫和純善,內裡卻是陰鷙狠毒,他不動聲色,將我好生養著。
孩子出生沒幾天。他很快娶了姚氏女做側妃,我便被他徹底冷落在彆院,名為太子正妃,卻隻有一個乳母和一個丫鬟,吃喝用度被克扣得厲害。
像是一隻被鎖在殘破的籠裡,十天半月才想起喂一次的金絲雀。
然而,苻景卻不知,彆院那段時光是我最開懷的時日!
我不用日日服伺於他,每日儘情陪孩子玩耍、教他讀書、識字、琴棋書畫。
累了便坐在院中發呆想你、或是無所顧忌寫下對你的思念,不會有任何人瞧見。
父親母親每隔數月求太子恩準,前來瞧我一次,我便將信交給他們,等你回京也許有機會讓你看到。”
“勉兒一天天長大,……”
“勉兒??!
永濟太子苻勉是你的孩子?”
傅雁寧驚愕地打斷她。
“是的,隻是後人隻道為姚氏所出。”
“我的勉兒非常聽話。他是這世間最乖巧可人的孩子。
吟經誦典過目不忘,不到六歲時便已是博覽群籍、能文善武,我敢說,一定比你小時候更厲害一些!”
說起自己前世的孩子,陸微眼中罩上一層柔和的光,傅雁寧有些貪戀地看著這樣的她。
“有一天父親來彆院看我,我將寫給你的書信給他,可是他卻告訴我,你去了儋州……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