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玨將壇底剩的酒一仰而儘,回頭卻瞧見琉璃竟不知何時醒了,臉頰的酒暈還未褪去,卻雙眸清明、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他不覺唇邊醞笑,“裝的?”
“我不醉,你也說不出這些話。”
琉璃仰起臉又朝他湊近了些,兩人本就挨得近,如此一來,幾欲鼻息交纏。
即便銜玨不討厭她,也不代表能夠如此近距離地忍受一個大活人。
他剛想往邊側一側,秋風倏動,撩起琉璃耳側兩綹發絲,恰恰拂過他的麵頰,掃得他心底一癢,霎時便酒醒了大半。
可琉璃似並未對此有絲毫察覺,又往他耳邊湊了湊,像是要對他說些什麼。
柔軟的發絲裹著風遊蕩在他耳側,那些若有若無的隱秘觸動便如探入洞穴的觸手,順著他的耳垂灌入他的體內,令他靈台發昏。
他下意識站起。
“所以穀雨無法複生,是為了報你前世的救命之恩?”
琉璃清伶的聲線終於傳入他的耳裡,銜玨不由渾身一凜。
恰巧落日西垂,拽走水平麵最後一縷光,浩天闊地驟然陷入沉寂,日月輪轉,黑白交替,是誕生、也是訣彆。
不明所以的琉璃也隨之站起,進而看到了這震撼人心的一幕。
“真美!”
她不由感歎道。
銜玨屏息,依舊沉默遠眺,卻似乎更能看清自己的內心,更能感受心底的波濤洶湧。
“那你這樣想,興許穀雨這一世就是為了報你這一命之恩,待恩怨清了,下一世必能追尋到自己想要的人生。”
琉璃接著發聲,聲線像透亮的瓷。
原是想安慰一下銜玨,恰逢月升,月光如水般籠在兩人身上,銜玨聞聲回眸,女子靈動的雙眸宛如能撫平內心的瀲灩湖泊。
他的心境在刹那間平息,嗓音冷冽得宛如消融的雪水。
“對我不過舉手之勞,我原以為他日日為我打水,恩情早已兩清。”
沒想到這世間的因果竟算得這般明白。
“這如何能兩清,於你雖易如反掌,於他可謂再造之恩。若你當日不伸出援手,就再無他以後了。”
琉璃答得認真,小鹿似的黑眸仿若能說話似的,讓人看著就心底發軟。
“若真是這般,倒讓我有些後悔救了他。”
銜玨將眸光撇開,生怕再多看身邊的女子一眼。
他雖救了穀雨的前世,卻隻看著他塵世中淪陷、掙紮、湮滅,沒有絲毫辦法。
“你不會!”
琉璃回絕地斬釘截鐵,她的腦海裡不覺浮現出他數次救她的場景,“你既是銜玨,便不會見死不救。”
銜玨掀眼,驚異於她的盲目篤定。
“其實我一直相信每個人都是有命數的,能活下來、帶著何等使命、會走什麼樣的道路都是命中注定。”
琉璃嗓音敞亮坦誠,帶著些不諳世事的糯軟,讓人卸下防備。
五百年前,她曾天真地認為人定勝天,妄圖用生命中的全部熱忱去留住一個人,現在想來不過是自不量力。
“所以儘吾之能,尊他人命運。”
琉璃既而又道,她生得微翹的唇線被壓得平直,有種明明不甘卻偏要硬抑的忸怩感。
銜玨看著她那副心口不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