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淺安不分裂了,認認真真地叩拜上香。
陳太後含笑看著,和念淺安一起跪坐在蒲團上,摩挲著笑道:“這身家常服,還是我選的布料花樣,做給你的生辰禮。你嫌太素淡,一直閒置在萬壽宮,今兒怎麼想起來穿了?還有這小揪揪,你原來最不耐煩梳花苞頭。
今兒這麼一梳,不抱怨太孩子氣,顯不出你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來了?你娘說你叫橋柱磕破了腦袋,說話行事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本來還不覺得,現在倒是信了。”
正感動於陳太後慈藹的念淺安聽到這裡,險些驚得一抖。
“好孩子,彆怕。”陳太後摟住念淺安,慢慢順著她的背,“和曾外祖母說私房話,不用怕,也不用擔心。這人啊,遭逢巨變或是幡然悔悟,或是性情大變,都不奇怪。何況你是被吳老太醫從鬼門關救回來的,又撞上你明安姐姐的喪報。
物傷其類,我尚且惋惜明安乍然病死,更彆說你一個小姑娘家了。偏你娘疑神疑鬼,劉嬤嬤也怕你是叫什麼衝撞了,才記不清人事失了以往的活潑。這才想起我這佛堂來,想讓你在佛祖跟前清靜幾天,保佑你平安順遂。
非要說我這佛堂靈驗,拿當年明安進宮種痘時住過的老黃曆說事兒,說她五歲種痘不僅挺過來還大好了,定是佛祖顯靈。可是啊,真要是靈驗,明安又怎麼會好過那一陣又……
我私心想多留你幾天,應承你娘是讓她安心,也是想讓你安心。你娘是關心則亂,但她不會責怪你,做母親的哪裡舍得和孩子計較對錯,所以好孩子,彆擔心,彆怕啊?”
從前和現在,交錯著翻湧。
念淺安眼角酸疼,陳太後一直是對她很好的長輩,而安和公主的慈母心腸,更是用心良苦。
她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故意嘟起嘴撒嬌,“那您呢,我那樣臭不要臉、不顧他人的算計徐世子,您不怪我嗎?”
陳太後噗嗤笑,虛點著念淺安道:“這小嘴連自己都舍得編排?你啊,還小呢。不知道選兒媳才選柔順的,這養女兒,太柔順了反而操心。你娘說得對,想要就爭,爭不到就撂開手,你敢想敢做,骨子裡沒白流皇家的血。”
說罷瞟一眼念淺安蓋在劉海下的傷口,哼笑道:“左右你這點道行,也惹不出大禍,算計不了聰明人。”
念淺安忍俊不禁,眨了眨包淚的眼。
陳太後愛憐地撫上她的眼角,語帶追憶地道:“在我看來,你現在這樣子,倒像足了你外祖母。孝靜在時和你娘一樣,沒少被禦史、宗室罵囂張跋扈。我和皇帝卻知道,孝靜其實又乖巧又懂事,還不失伶俐機敏,就像你現在這樣。
可惜遇人不淑,選錯駙馬,才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擰著鬨著,最後沒個好下場,隻留下你娘一根獨苗。那些愛編排你娘的,都說你娘女承母業,活脫脫第二個孝靜,一樣持寵而嬌,一樣猖狂驕橫。
叫我說,你娘可不像孝靜,不過是披著張驕狂麵皮捉弄外人罷了。要不怎麼說隔代親,你雖沒見過你外祖母,如今這性情倒是最像孝靜。我這麼說給你娘聽,你娘還不服,往後等她習慣適應了,不服也得服。”
孝靜長公主,是陳太後抱養的正經皇家公主,本朝唯一的長公主。
少時沒少教養、幫襯皇上,得皇上敬重、陳太後寵愛,雖不是陳太後親生,但死後還能讓皇上破例,由女兒承襲公主尊號,可見其地位之高、份量之重。
無論是魏明安還是原身,出生前孝靜長公主已經仙逝,出生後孝靜長公主已然成為傳說。
念淺安心潮起伏,重新跪好道:“我給外祖母也上一柱香。”
沒見過孝靜長公主,卻得了孝靜長公主的緣法,成為她性情轉變的完美藉口。
念淺安心懷感恩地磕了頭。
陳太後笑容快慰,親自扶起念淺安走向佛堂抄經房,說變臉就變臉,“好了,私房話說完了,該安心做正經事了。在我這兒可彆想偷懶,我隻管做甩手掌櫃,你不抄完四十九遍往生經,你娘來接我也不放你走。”
念淺安咬著嘴笑,故意嘟囔道:“您好凶!回頭我偷偷跟我娘告狀,叫她來磋磨您。”
陳太後哈哈大笑,佯怒瞪眼,“背後告狀還有當著人麵說破的?我看你呀,也是個愛裝怪、性子犟的。”
念淺安聽著也字再無心虛,傲嬌地甩開八字步,當先飄進抄經房,擼起袖子說乾就乾。
陳太後老懷大尉,私下和陳姑姑感歎,“自家孩子自家疼,以前多少也愁安安的性子,現在看她懂事了,反而更覺得心疼了。”
陳姑姑合掌道:“這是孝靜長公主在天有靈,送了個好孫女孝順您呢。”
陳太後笑眯了眼。
等用過晚膳,念淺安纏著陳太後道:“下午抄經坐了大半晌,我陪您去後花園消食吧?多走動對您的身體好。”
“自己想玩,倒拿我當借口。”陳太後假意抱怨,一邊牽好念淺安,一邊和陳姑姑嘀咕,“現在會說好聽話哄人了,可惜內裡還是那個坐不住的潑猴兒。”
念淺安怒做鬼臉,引得陳太後、陳姑姑一陣大笑。
夜風舒爽,後花園裡草木蔥蘢,念淺安聽著沙沙樹葉響,提議道:“那棵和靖國公府齊名的梧桐樹在哪兒?您帶我去看看?”
她仍惦記著舊夢,忙借機慫恿陳太後,一路往花園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