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她從來不知道,每年除夕夜的漫天煙火中,有一兩簇竟是專門為她放的。
念淺安抬頭望天,灑落雪花的亮藍天幕嵌著一圈金桔色的邊,紫禁城的天又高又廣,腳下所處地勢看得見整個內城,卻辨不清豆腐塊似的朱門坊。
大概從魏家由低望高,是看得見這裡的。
她轉頭望向楚延卿,“魏四姑娘出殯那天,你會出現不是湊巧,也不是因為徐大哥那天當值,你是特意去送魏四姑娘一程的,對嗎?”
楚延卿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看著煙火由遠及近,話是對小豆青、小豆花說的,“放下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
小豆花忙揀了塊乾淨空地卸下碼得齊整的煙火筒,小豆青則稟道:“陳總管正打發內務府送煙火的公公們,叫奴婢們先將東西送進來。回頭陳總管和奴婢們都在園子門處候命,到了時辰,陳總管再來請六殿下回太和殿。”
說罷和小豆花雙雙蹲身,很有眼色地利落飄走。
楚延卿將念淺安護在身側,捉著她的爪子一起點燃最大的煙火筒,這才接上話茬,“皇祖母疏遠魏夫人多年,魏四姑娘去時,不過是讓陳姑姑額外送了幾卷往生經。我不好正經登魏家門吊唁,那天才會喬裝成’柳樹恩’的模樣。”
他看著蜿蜒火線嗞嗞竄起火花,拉著念淺安後退幾步,偏頭揚起眉梢,“那天你竟會親自去送殯,倒叫我有些意外。”
天知道她比誰都意外。
自己給自己送殯這種前無古人的奇葩事兒,走過路過必須不能錯過啊!
念淺安一臉“往事不堪回首”的酸爽表情,挨著楚延卿繼續望著他,“如果沒有這個意外,你是不是不會對我輕易改觀,也不會再有後來那些事兒了?”
這世上哪有如果?
楚延卿覺得這問題很無聊,回答得很敷衍,“或許吧。”
念淺安忽然覺得不對啊,“魏四姑娘對你有恩,我當時也在場啊!你就算不拿我和魏四姑娘等同看待,好歹不看僧麵看佛麵,乾嘛越大對我越差?”
她替原身抱不平,楚延卿一開口就滅了她的氣焰,“不是我越大對你越差,而是你越大脾氣越差。當年還勉強能算傻得可愛,後來真是好的不學,淨跟七妹攀比出一身嬌縱蠻橫的臭脾氣。也就皇祖母和公主駙馬肯縱著你,連母後都說,你不如小時候,越長大性子越歪。”
不單他一個,周皇後也愛教訓原身,這才導致原身長大後不愛進宮,躲著坤寧宮繞道走。
他當然珍視和原身的幼時交情。
以前有多珍惜,後來就有多失望。
好比美好記憶裡的一道彩墨,日漸扭曲變形,最終成了玷汙美好的一道敗筆。
這誰能忍?
反正楚延卿不能忍,此刻卻已時過境遷,他深看念淺安一眼,輕笑著喊了聲笨兔子,“好在你越活越回去,又像小時候似的傻得……可愛。細說起來,還多虧你在春宴磕破了腦袋,倒把你的性子磕正了。”
能不能隻說前半句!
這什麼混蛋這麼愛翻舊賬!
再說下去,又要花樣頂原身遺留的黑鍋了!
念淺安趕緊結束話題,一臉讚同道:“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楚延卿眉梢眼角都是笑,忽然染上層層疊疊的璀璨光彩。
念淺安隻聽耳畔砰的一聲悶響,升到半空的煙火炸開一朵朵五光十色的花火,在她臉上也蓋下一層層耀眼光芒。
她決定收回前言。
從八歲到現在,十年除夕十年煙火,這大概是楚延卿為她做的最浪漫的事了。
雖然他不知道她現在知道了。
念淺安感動到一半,忽然又覺得不對啊,“你喜歡魏四姑娘?”
“胡說什麼!”楚延卿仿佛被風雪嗆到了,聞言一頓狂咳,“魏四姑娘隻進過一回宮,我就見過她那一麵。那會兒我才大多?她才幾歲?當初會選在這裡選在除夕放煙火,不過是一時興起。既然做了開頭,這些年不知不覺就成了習慣而已。”
他始終記魏明安的情,這煙火的意義天知地知他知,從沒指望過魏明安會知道,會看見。
今年魏明安已不在,這煙火更多了一重祭奠的意味。
習慣成自然,何況他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
這點倒和陳寶說的對得上。
念淺安糾結地撓撓臉,持續質壁分裂中:楚延卿這答案吧,她到底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放棄糾結,決定遵從本心,“那以後我們一起放。每年除夕,我陪你一起放煙火。”
楚延卿先點頭後歪頭,“你不介意?”
念淺安一臉分裂完畢的高冷表情,話接得賊溜,險些沒咬著舌頭,“活姑娘我才介意,死姑娘有什麼好介意的。”
重點死去活來都是她,介意個啥子喲!
自己虐自己嗎,她又沒病!
楚延卿卻覺得自己大概有病,竟隱隱有點期盼念淺安會介意。
清風新進的小冊子上點過一句,偶爾逗姑娘家吃醋,也是一種情趣調劑。
但斯人已矣,拿魏明安做筏子,實在不厚道。
楚延卿很快掐滅有病的念頭,頗有些羞愧成怒地瞪念淺安,“又口無遮攔!彆拿魏四姑娘混說。”
念淺安哦了一聲,看著楚延卿小眼神一閃,終於如願指指自己,“樹恩,我現在改了人嫌狗憎的臭脾氣了,是不是有點像魏四姑娘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言行有趣聰明伶俐並且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有這麼往自己臉上使勁貼金的嗎?
說著品性也能硬誇到容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