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無聲笑起來,佯做不耐煩道:“皇上收走的是官印官帽官服,可沒說要收走禦賜府邸。魏府還是魏府,大家夥的小窩且安穩著,該當差當差該歇息歇息,趁早都散了!”
有人小聲附和,“劉總管不曾冷言冷語,又肯收府裡送上的打點,可見皇上還念著老爺的情分!”
有人小聲嘀咕,“二少奶奶的娘家得了勢,餘次輔變餘首輔,對咱們魏家來說算不算好事兒?”
是好是壞,誰說得清呢?
管家撇下身後一眾下人,抬腳往裡走,錯眼見影壁後轉出一角裙擺,忙止步行禮,“二少奶奶。”
他態度一如往常,恭敬而不失親近,“老爺和大公子領完口諭交出官印後,就召了二公子去外書房,這會兒正用膳吃酒。酒是大少奶奶命人送進去的,二少奶奶這是送下酒菜來了?您隻管交給小的,外書房有小的伺候著呢。”
即便隻是不曾大肆張揚的口諭,對魏府仍是致命一擊。
曾經相爺府,轉眼成白身。
魏明義卻仍在禁軍當值,沒有特意趕回來。
而魏無邪父子三個,竟還有閒情吃酒。
魏二少奶奶不動聲色地點頭,示意丫鬟交出食盒,如來時般利落地轉身回內院。
沿途風景入不了眼,潑灑天地的秋雨一聲聲打進心田。
公爹失勢,父親得升首輔。
她即為公爹難過,又為父親高興。
她還以為,她的心已經在聖旨賜婚之後、嫁進魏家之時死了。
餘次輔的嫡長女被皇上指給魏相的嫡次子,注定不是好姻緣。
娘家放棄她,她也放棄了自己。
魏家上下不拿她當政敵之女,敬著她讓著她,她看在眼裡隻覺虛假偽善。
日子如行屍走肉,直到她遇見魏明安。
彼時年幼的魏明安趴在尚是少年的孔震背上,指揮孔震在僻靜的花園角落瘋跑,原本病態蒼白的小臉滿是歡快的潮紅,瞧見她半點不認生,拽著她的衣擺甜甜地喊二嫂,還壞笑著商量她,“二嫂是來躲清靜的嗎?爹娘不許我亂跑亂動,二嫂替我保密,彆告訴爹娘好不好?”
她根本不想多管閒事,最後公爹還是知道了,親自上手將魏家哥仨並孔震一頓狠抽。
婆母抱著魏明安在旁邊看,一不阻止二不心疼,反而佯怒道:“下次再不顧惜自己的身體,還讓你爹抽你哥哥們和阿震!看你還敢不敢慫恿他們陪你胡鬨!”
魏明安偎在婆母懷裡撒嬌求情,偷偷對她做鬼臉。
她冷眼旁觀,懶得解釋並非她告密。
她想,小姑難纏,魏明安定會疏遠她排擠她。
魏明安卻不告而來,天天跑來她院裡蹭吃蹭喝,山大王似的指使下人瘋玩,花樣百出賴著不走。
她想,魏明安定是奉婆母之命來開解她、拉攏她的。
魏明安卻什麼也沒說,折騰完下人就安靜乖巧地拈針拿線,捧著醜醜的成品笑倒在她身邊。
後來,她屋裡除了魏明安,又多跟來魏明義、孔震兩條小尾巴。
再後來,魏明安擰著魏明誠的耳朵,當著她的麵氣呼呼地數落魏明誠不知憐香惜玉,休沐日就該在家多陪陪她才對。
魏明誠抱拳討饒,真的陪她乾坐在回廊下,在家曬了一天的太陽。
那麼烈的日頭,曬得人心都融化了。
然後,魏明安病重去世。
她的屋裡,再也沒人會吵鬨得她頭都疼了。
魏二少奶奶撫上霎時緊揪的心口,任由雨水斜入傘下,撲灑酸熱眼角。
她沒有勇氣抗婚尋死,魏家卻給了她好好活下去的勇氣。
原以為死寂的心,一點一點重新活了過來。
她不再怨望娘家,也不再排斥婆家。
所以有人想汙蔑魏明義的名聲,她甘願在陳太後的壽宴上挺身而出。
是她和魏明安一起,經曆了魏明義和孔震的少年時期。
如果魏明安還在,現在會怎麼做?
魏二少奶奶緩緩勾起嘴角,調轉頭走進正院,堂屋裡明亮的燭火照亮她明快的笑容,“母親,大哥穩重夫君機靈三弟正直,父親胸中有溝壑,咱們魏家一定能化險為夷。”
正伺候陳氏梳洗的陳媽媽循聲轉頭,於魏家官司早無之前的篤定和樂觀,湊趣的笑語卻不見勉強和黯然,“二少奶奶才叫真機靈,想誇二公子不忘捎帶上老爺和大公子、三公子。”
魏二少奶奶抿嘴笑,沉甸甸的心驟然鬆懈:這樣的人這樣的家,不該是旁人口中的滿門奸佞。
她早已放下成見,不再做旁人之一。
再看陳氏,同樣不見半點異樣,笑臉慈愛如常。
“好孩子,過來坐。”陳氏輕聲招呼,語氣亦溫和如常,“彆擔心,官場沉浮,不過尋常。”
彆擔心。
魏家會化險為夷,還會——涅盤重生。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